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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
陳靈輝<br />
中國象棋國際大師<br />
台灣學生冠軍<br />
多屆紐約冠軍<br />
象囈<br />
(為中國象棋把脈)<br />
多次代表紐約及香港參加埠際賽事,轉戰南北西東。暑往寒來,棋枰中,白了少<br />
年頭。在埠際賽中,與全國冠軍的戰績如下:<br />
二負呂欽/一負二和李來群/一負一和柳大華/一負一和徐天紅/一和楊官璘/一和許
銀川
序一 中國象棋需要現代化 黃民駒<br />
序二 中國象棋的行銷 施德芝<br />
一. 棋的本質(必然之惡)<br />
1.博弈基本功<br />
2.博弈不歸路<br />
3.妾身未明<br />
4.非關生存的競爭<br />
5.造化的俘虜<br />
6.我來自草根<br />
7.難為輸贏定分界<br />
8.與策略性和棋角力<br />
9.倒掉嬰兒<br />
二.情繫中華(中國象棋的民族性)<br />
10.老兵不死也不變<br />
11.河界三分闊<br />
12.由「帶子入朝」想起<br />
13.中國象棋的定命觀<br />
14 棋風與民風<br />
《為中國象棋把脈》篇目
15.再沒有新大陸了<br />
16.我是這樣踏入棋途的<br />
三.野花開遍(中國象棋的草根性)<br />
17.走入尋常百姓家的國粹<br />
18.個性與群性的平衡<br />
19.帝力於我何有哉<br />
20.孤身我獨行<br />
21.入錯行的大師<br />
22.紛亂後的寧定<br />
23.輸得有價值<br />
24.象棋的普及<br />
25.象棋與博彩<br />
四.展望未來(待重頭收拾舊山河)<br />
26.向國際化說不<br />
27.為中國象棋招魂<br />
28.觀棋不語真辛苦<br />
29.雲深不知處<br />
30.美麗的簡單<br />
31.等待和氏
32.先從國內做起<br />
後記—待重頭收拾舊山河
序一<br />
象棋需要現代化<br />
黃民駒先生<br />
國際象棋專欄作家<br />
原廣東棋隊國際象棋高級教練<br />
象棋界中,下棋的人多是在棋盤上取樂,能由愛而生憂者少之又少,進而還<br />
想到要為象棋把脈,為它招魂的棋人就如鳳毛麟角了。這不僅需要激情,還要有<br />
頭腦和一種憂患意識。陳靈輝先生就是這樣一位奇人。<br />
陳君原是香港一位活躍的棋手,在棋壇浸淫多年,而今盡管不大下棋,其敏<br />
銳的神經依然感應著天下棋人棋事,又能憑著寬闊的視野,從與國際象棋、圍棋<br />
的比較中得到靈感,上下求索,中西對比,積累多了,不吐不快,終於寫成這樣<br />
一本奇書。<br />
書很流蜴,文采斐然。讀著他對象棋草根性的讚美,看他撫愛象棋這棵年邁<br />
體弱卻又氣脈悠長的文化大樹,彷彿間,一位心憂象棋,情繫中華的“憤青”就活<br />
靈活現地凸現眼前了。<br />
還不是一位“憤青”!?書名就怪嚇人的──《為中國象棋把脈》,那無異在說象<br />
棋“病”了。<br />
象棋真的“病”了嗎?我看也有點像。“症狀”之一,就是不久前在國內大陸鬧
得沸沸揚揚的,在全國象棋甲級聯賽中以改革之名推出的“和棋黑勝+競拍時間”<br />
賽制。為了強行分出勝負,不惜破壞雙方在時間均等的前提下對弈的公平競賽原<br />
則。刺激、熱鬧是有了,對弈過程卻失去自然,牽強求勝,總令觀眾覺得怪怪的。<br />
“競拍制”的推出,好比一個小孩,覺得被冷落了,於是就扮個鬼臉,弄個怪動作<br />
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小孩子這樣做是因為幼稚,大人也這麼做,就顯得底氣不足。<br />
“症狀”之二,在國內許多都市中,象棋正逐漸失去少兒的追求。孩子學棋,<br />
有圍棋熱,也有國際象棋熱,卻甚少有象棋熱。也許象棋早就熱過了,但眼下的<br />
冷落就不禁令人憂慮它的將來。<br />
還可以再列舉一些“症狀”。<br />
其實,所謂象棋“病”了,也就是象棋正在經歷一場如何走向現代化的危機:<br />
它仍然穿著“長袍馬掛”走在一個新時代。<br />
象棋在國內有雄厚的草根基礎,使其至今仍有頗大的市場。有市場,也讓一<br />
些棋界領袖人物悠然自得,感覺良好,急甚麼急。但象棋如果仍然一成不變,盡<br />
管是“老字號”,也難免日漸式微。這世界轉得快!<br />
筆者是一位專業國際象棋教練,中國象棋現在碰到的問題,幾十年前,歐美<br />
的國際象棋界就已經碰到過了,他們幾經努力終於安全著陸。這裡,我想向象棋<br />
界的棋友們介紹一下這段歷史。<br />
早在二戰之後,因為對戰爭的厭倦,歐洲人更喜歡下棋了,棋賽規模日趨擴<br />
大,一次比賽動輒數百人,像過節一樣,這時候,一種適應眾多參賽者的新賽制
──積分循環制就在瑞士發明出來了。積分循環制(中國人的叫法)也因而在國<br />
際上稱瑞士制。<br />
更為了不起的是,國際棋聯在五十年代就組織專家採用統計學的方法,研製<br />
一個等級分系統來評定棋手的實力排名。1970年棋聯正式推出由匈牙利裔物<br />
理學家埃洛創建的等級分評定系統,為日後國際象棋的大規模職業化確立一套完<br />
善的“市場價值標準”。等級分制至今已引入中國三棋。<br />
令中國人感到驚訝的還有,早在六十年代,當電腦仍然是最奢侈的高科技的<br />
時候,歐洲人就預見到世界很快會出現一個“電腦時代”。為了便於將來用電腦去<br />
處理開局資料,蘇聯及南斯拉夫一批專家就著手嘗試將開局的分類符號化,他們<br />
把所有的開局歸為A、B、C、D、E五大類,下再分為A00-A99,B0<br />
0-B99,如此類推,全部包括了。結果到了八十年代,當電腦開始普及時,<br />
開局分類的符號化就讓棋手大派用場,檢索起開局來十分便當。<br />
難能可貴的是,連名棋手也參與了這個現代化的進程。1985年,世界冠<br />
軍加利.卡斯帕羅夫出創意,與西德的電腦公司合作,開發了名為《chess<br />
base》的對局資料庫,此軟件一開始就收入近代所有重大比賽的一百萬盤對<br />
局,最近又擴充至三百萬盤對局。卡斯帕羅夫說:“《chessbase》是<br />
擁抱新技術和緊跟新時代的產物。”<br />
此外,近三十年來,國際象棋界還與電腦界聯手研發不少人工智能的軟件,<br />
不僅可用於人機對弈,而且有很強的分析能力,堪與最強的特級大師相匹敵。現
在,《chessbase》及各種人工智能軟件已成為特級大師的親密助手和<br />
訓練伙伴。身披一件風衣,帶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拉著一個行李箱風塵僕僕走南<br />
闖北,已成為全世界(也包括我們中國)特級大師的形象。<br />
至於棋手的工作方式更早已改變了,二戰後,蘇聯的高級棋手已經改變了“個<br />
體戶”的訓練習慣,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專門的訓練搭檔。到上世紀七十年代,<br />
已經逐漸出現“助手”這一行業。或固定,或視乎對手而變更,高手們每臨大賽都<br />
會請一、二個助手來協助比賽。<br />
隨著這個現代化的過程,國際象棋在二戰後蓬勃發展,國際棋聯的成員至今<br />
已發展至180個國家和地區,成為除世界足聯之外的世界第二大體育組織。每<br />
隔兩年舉行一次的國際象棋奧林匹克團體賽都有一百多支隊參加。<br />
國際象棋的現代化,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緊跟時代,與電腦技術密切結合。<br />
電腦改變了時代,因為廣泛應用電腦這個工具,今日的國際象棋水平已突飛猛<br />
進,促使人才更快成長。近二十年來,世界最年輕特級大師的年齡紀錄不斷被打<br />
破。三年前,十二歲的挪威小孩子卡爾森就成為新的世界最年輕特級大師(而且<br />
是相當強的特級大師),他在回答記者提問時,還腼腆得咬手指,令人忍俊不禁。<br />
在與電腦技術的結合方面,圍棋並不逼切,因為圍棋難以量化的棋理特點令電腦<br />
難以幫忙。但象棋就無法迴避電腦了。象棋大師們何時才告別帶著成堆的棋書資<br />
料,或者要靠腦袋記憶去了解、分析對手的時代呢?<br />
中國象棋、國際象棋和圍棋同是人類智慧的奇葩,國際象棋完成現代化的過
程值得象棋借鑒。象棋的草根性與民族性也當隨時代而改變,須有揚棄,也要吸<br />
收新的東西。<br />
說到民族性,我也不諱言,我們的民族性並非十全十美。比如,象棋界常見<br />
的下彩棋,在國際象棋界或圍棋界就鮮有所聞。草根性其實也容易流入江湖。法<br />
國巴黎,市內二十個區均禁賭,唯獨對唐人聚居的第十三區網閞一面,法國人研<br />
究過,賭是中國文化一部份。下彩棋應視為中國棋文化中的糟粕部份。它直接影<br />
響了象棋在少兒一代的傳播,不少家長都以此為藉口不讓孩子去學象棋。<br />
說到把象棋推向世界,陳君是悲觀的。一個障礙是象棋的封建文化背景難以<br />
讓經歷過“文藝復興”的西人所接受,其次,象棋至今仍未有一個現代的時髦包<br />
裝,難以向高科技的歐美社會推廣。<br />
不過,為什麼就一定要向世界推廣呢?不說象棋,我看就連已經高度商業化<br />
的圍棋也是不該也不能推向世界的。道理很簡單,不懂“孫子兵法”的人都無法理<br />
解圍棋,圍棋的棋理整個就是道家文化的東西,它只存活於東亞文化圈,它進不<br />
了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的文化圈,來來去去也就是中、日、韓。圍棋至今沒<br />
有一個統一的世界性組織,甚至連規則也未統一,仍然是一部“三國演義”。所謂<br />
的幾個世界賽(!),其實也就是日、韓、中國幾個大公司組織的商業大賽,各<br />
講各的規矩在那裡自娛自樂。但這樣並不妨礙我們珍愛自己的圍棋和象棋,因為<br />
是民族的,也將隨我們的民族而不朽。<br />
象棋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使自己現代化。如果十三億中國人及散佈全球的華人
都能憑著它開發智力,陶冶性情,娛樂自己,象棋也就由於有益於民族而永生。<br />
這一點我是認同陳君的。
序二<br />
中國象棋的行銷<br />
施德芝博士<br />
獨立理財顧問協會會長<br />
註冊財務策劃師協會創會會長<br />
美聯資產管理行政總裁<br />
中國象棋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是中國文化的瑰寶。然而,就像許<br />
多傳統中國文化一樣,它並未受到應有的重視。因此,怎樣把它與現代<br />
接軌,讓蒙塵的舊文化再放異彩,是值得深思的。<br />
無論棋手的棋藝怎樣的出神入化,他始終不是神,是要吃人間煙火<br />
的。因此,怎樣維持生計,是棋手不能不考慮的現實問題。以商品作比<br />
喻,棋手精湛的棋藝,就是可銷售的商品,像 NBA 球手的球技一樣。<br />
棋手的職業生涯能否持續,就要看他們能否把本領好好賣出去。<br />
在這個激烈競爭的時代,要顧客購買自己的產品,除了產品的質素<br />
要好之外,商人必須好好的去做宣傳,才能吸引到顧客的注意,「有麝<br />
自然香」的保守看法,已經不合時宜了。要讓中國象棋這門古老的藝術<br />
換上新裝,吸引廣大群眾的注意,主事者必須建立像商品般的行銷的概<br />
念。
愛好中國象棋活動的人甚多,在 QQ 網站中,任何時刻都有過萬人<br />
在下中國象棋,QQ 只是眾多可以下中國象棋的網站中的一個,擁有這<br />
樣龐大的棋迷數字,但卻缺少棋壇盛事,把這些棋迷聚起來。本來,象<br />
棋比賽,尤其是高層次的棋賽,可算是棋界的盛事,是推動棋運的好機<br />
會,然而,大多數的高層次棋賽都是謝絕參觀,把棋迷推出賽場外的。<br />
棋賽缺乏棋迷的參與,棋運又怎能得到推廣呢!<br />
要推廣棋運,把棋賽當作一件盛事去辦理,在在需財,找尋贊助商,<br />
是勢所必然的。然而,擅長下棋的人,不一定擅長舉辦活動;擅長舉辦<br />
象棋活動的人,又不一定擅長於公關工作。在這個分工精細的年代,尋<br />
找贊助商的事,還是要留待公關公司來做吧!商業機構不是慈善機構,<br />
必須在互惠互利下才能合作。要讓贊助商感到物有所值,展開遊說前,<br />
主事者必須先與公關公司合作,擬定好一份詳盡的計劃書,清楚的說明<br />
贊助者可以得到怎樣的績效,例如贊助機構或產品的形象得以提昇,產<br />
品得到廣泛的宣傳效果等。<br />
中國象棋是高度智慧的產物,很有條件作高科技產品代言者。電腦<br />
業、資訊科技行業、健康食品行業……等都可以借助中國象棋的高智慧<br />
特質,去宣傳它們的產品,只要把這種傳統智慧,妝點成現代新貌,就<br />
可以大大的獲得宣傳效果了。<br />
把行銷的概念引進象棋活動,是一項重大的思考範式轉移。接受新
事物,往往要經歷一個困難的調適期。一向由象棋界中人一手包辦宣傳<br />
的活動,轉向由公關公司代理,在心理實在難以迅即調適過來。然而,<br />
要讓中國象棋得到應得的重視,要讓這一門有益身心的藝術得以推廣,<br />
引進行銷概念,是勢所必然的。所謂「術業有專攻」,在委託公關公司<br />
辦理棋賽活動時,主辦者需要放下身段,用心聆聽公司辦事人員的專業<br />
意見,尤其是當人家提出的意見,與一向的處理方式有異時,更要認真<br />
的考慮,明智的去取捨。<br />
就以觀眾的處理為例,要製造哄動的宣傳效果,就必須想方設法的<br />
吸引棋迷到場觀戰,但一向以來,為免騷擾棋手作賽,高層次的中國象<br />
棋比賽,大都是閉門謝客,靜悄悄地舉行的。棋手下棋的時候,當然是<br />
沉默是金,但要造成宣傳的效果,當然是愈多人觀看,宣傳效果就愈佳。<br />
要保留傳統做法,還是要收到宣傳效果,這就要取捨了。<br />
沒有一家店鋪會謝絕顧客,把一心前來光顧的客人推出店鋪外的。<br />
謝絕棋迷觀賽,是「斬腳趾,避沙蟲」的做法。當然,象棋比賽需要寧<br />
靜的環境,讓棋手可以專心思考;但棋迷觀賽的需要,也是不容忽視的。<br />
其實,棋手安靜下棋,與棋迷鬧哄哄的觀棋,是可以並行不悖的,簡單<br />
的電腦投影科技就可以輕易的解決這個問題。棋手在比賽室下棋,棋迷<br />
在觀棋區看棋,既可以即時看到戰況,與棋手一起思考棋局,又可以安<br />
心放言高論,彼此交流心得。如果能安排資深棋手就重要對局分析講解
的話,效果就更理想。<br />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善待顧客,生意就來了。只有接納行銷的概念,<br />
善待棋迷,公關公司才能順利展開宣傳工作,例如:棋王簽名會、發放<br />
新聞稿、向各級學校寄發宣傳物品、舉辦棋王競猜比賽,排局比賽、並<br />
在棋賽進行期間同時舉辦棋藝嘉年華等。此外,在每一輪比賽結束後,<br />
即時把對局紀錄在網上發放,讓全世界的棋迷都聚焦過來,宣傳的果效<br />
就更大,贊助商就更樂於贊助了。<br />
在適當的分工下,主辦單位只負責象棋的實務工作,而其他的事<br />
務,如找贊助商、宣傳、接待及文書等工作,全讓公關公司去負責,這<br />
樣,棋賽才能辦得有聲有色,棋運也就得以推廣了。「千里之行,始於<br />
足下」,期望中國象棋的推廣,能早日專業化。<br />
目前,由於種種因素,在圍棋、國際象棋、中國象棋三棋中,中國<br />
象棋地位最低;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一時之現象,並不表示從此<br />
就一蹶不振。中國象棋具備深厚的文化內涵,總有一天,她會從谷底走<br />
出來,問題只在快慢而已。而快與慢,就看是否有人能跳出框框,來個<br />
範式轉移,開創新的局面。<br />
以棋論棋,就以車砲對單車的殘局為例:對車砲那一方來說,只要<br />
車佔了中線,就會例贏;而對單車那一方來說,只要車佔了中線,就會<br />
例和。同樣是象棋,中國象棋是中國人的象棋,就民族感情來說,就比
國際象棋佔了優勢。因此,中國象棋對中國人來說,就像擁有車砲的那<br />
一方,只要穩佔了中線的有利位置,走對了步著,就可以穩贏。
棋<br />
的<br />
本<br />
質<br />
(必然之惡)
博弈基本功<br />
近年,有多名研究博弈論的學者奪得諾貝爾獎,博弈論亦因此而大行<br />
其道。博弈,簡言之,就是運用機心;博弈者在行動前先測度別人的心<br />
意,然後才決定因應之道。然而,當你在測度人家的時候,人家也在測<br />
度你,因此,在測度別人的心意之時,也連帶要想到,別人會怎樣的測<br />
度自己。在這種互動的關係中,就會出現沒完沒了的:我認為你認為我<br />
認為會怎樣怎樣……的無休止的算計。博弈論打破了這個悶局,把它簡<br />
化為:只要因應對手的最佳策略,來作最佳的回應就可以了。至於甚麼<br />
是最佳策略,甚麼是最佳回應,那就要看博弈者的判斷力了。<br />
要做個好的博弈者,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理性和善算。博弈論是建立<br />
在人是理性之上的,然而,人性中,有理性的成份,也有非理性的成份。<br />
如果人人都是理性的,要預測別人的行為並不難,但因為人常被非理性<br />
的成份所主宰,因此,要預測別人的行為就不容易。此外,還有計算能<br />
力的問題。由於人性複雜,因此,要從糾結的人事關係中,抽絲剝繭地<br />
理出個頭緒來,就必須要有個善算的腦袋。人生無處不博弈,而理性和<br />
善算這些博弈的基本功,都可以從象棋中得到訓練。<br />
通過下棋來訓練思考,有以下的優點:
1. 有趣味。下棋是遊戲,遊戲最重要的是好玩,而下棋則是好玩的<br />
思考遊戲。相信沒有一個孩子在下棋時,是一心要為自己去作思<br />
考訓練的,他只是把它當作一樣好玩的遊戲而已,但就在玩遊戲<br />
的過程中,自然地作了思考的訓練。本來,要作思考訓練,數學<br />
也是很好的訓練工具,但由於棋的競技性質,對一般人來說,下<br />
棋要比計算數學題有趣得多了。從愉快中學習的效果往往是最好<br />
的,可以在愉快中學習思考的東西並不很多,而象棋就是其中的<br />
一種。<br />
2. 成本低。象棋是一個虛擬世界,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輸了,損失的,<br />
只不過是一時的不快,而得到的,卻是寶貴的經驗,吸收了經驗<br />
之後,又可能重新再來過,再擺一盤棋,實在太簡單了。但在現<br />
實的生活中輸了,帶來的很可能是慘痛的教訓,人在短暫的生命<br />
中,不是常常都能輸得起的。「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很多時候,<br />
是不會有重頭再來的機會的。能夠在虛擬的世界做好思考的訓<br />
練,可以讓我們在現實人生中,減少慘痛的經歷,因此,下棋的<br />
成本效益是高的。<br />
3. 性質單純。象棋的世界雖然是一個謀略的世界,但下棋的博弈與<br />
現實人生的博弈相比,單純得多,也公平得多。同樣是出盡計謀,
但下棋的謀算,只不過是「陽謀」而已;而在現實人生中,則難<br />
免陰謀處處。兩個棋手一坐下來,目的就是要贏對手,爭雄鬥勝<br />
的心是這樣的赤裸裸,毫不掩飾,也不用作假,完全是君子之爭。<br />
就因為競爭是這樣的坦蕩蕩,因此,棋輸了,就只有一個原因:<br />
技不如人。既然是技不如人,也就輸得口服心服。因此,就算輸<br />
了是怎樣的難受,棋手也會衷心地跟對手說一聲:好棋!但在現<br />
實人生中,所謂「知人口面不知心」,常跟自己在一起的人,到<br />
底是朋友,還是敵人,有時也不一定能夠弄清楚。人要生存,難<br />
免要競爭,競爭難免要用謀略,下棋可以訓練人多用陽謀,少用<br />
陰謀,以免「機深禍更深」。<br />
4. 對錯分明。理論上,任何象棋局都是有解的。只要通過充分的拆<br />
解,最佳步著是有定論的,對著與錯著也是有定論的,一點都不<br />
含糊。下棋時,牽涉的人物,只是兩名棋手而已,即使棋手都有<br />
獨特的下棋風格,而且還有狀態的問題,但對整體棋局的質素而<br />
言,是起不了決定性的影響的。到頭來,起關鍵作用的,還是棋<br />
手的棋力。下棋是沒有僥倖可言的,技高者勝,完全沒有迴環的<br />
餘地。但在現實人生的博弈中,由於人事的錯縱複雜,暗藏的變<br />
數亦太多,以至於無論是成功或失敗,都難以解釋清楚。無從解<br />
釋,就很容易會歸之於命運,放棄了對自己生命的主宰。下棋輸
了,要知道自己錯在那裡,即使是贏了,也要知道自己對在那裡。<br />
習慣了尋根究底,就不會輕易信命,就更能掌管自己的人生,與<br />
人博弈時,也就勝算更高。
博弈不歸路<br />
對於大自然的資源,蘇東坡曾經這樣的形容:「惟江上之清風,山<br />
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為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由<br />
於大自然的慷慨,即使是沒有錢的人,也可以跟有錢人一樣,享受清風<br />
明月,在這一點看來,有錢沒錢都是平等的。但由於「清風明月不作一<br />
錢賣,亦不作一錢用。」不用錢買,大家就恣意予取予攜,將本來「取<br />
之無禁,用之不竭」的東西也攪壞了。自從空氣污染日益嚴重之後,不<br />
用錢享受清風明月的年代過去了,讓空氣淨化,也是要用錢的。這個世<br />
界的資源有限,但人心無厭,就只有想方設法的去爭奪了。<br />
爭奪,可以用力勝,也可以用智取。用力勝,就是戰爭,隨著時代<br />
進步,戰爭只被視作最後的手段,非逼不得矣也不會兵戎相見。時代愈<br />
進步,就愈多地用智取,愈聰明的人、愈有條件的人就愈多拿。爾虞我<br />
詐,聽起來令人很不舒服,但這卻是時代進步的象徵,因為用心計總比<br />
用暴力要好。<br />
脫離了蠻荒時代,人就開始發展博弈,而社會也就愈來愈複雜,這<br />
是不想流血的代價。大自然沒有賜給人類利爪、利齒,但卻讓人類有個<br />
發達的大腦,就是要我們用智取,而不是靠力勝。雖然說:「人類一思<br />
考,上帝就發笑」,人類還是要步向文明的。自從伊甸園中,夏娃咬下
了第一口禁果開始,人就結束了蒙昧無知,永久被逐出了樂園。文明,<br />
是一條不歸路,博弈,也是一條不歸路。因此,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再<br />
是應否使用心計;而是怎樣去使用心計。前者是道德問題,後者是生存<br />
問題;生存是硬道理,一切都先由生存開始。先生存,然後才能談別的<br />
問題。<br />
要生存,就要用心計,就要博弈。貓有九命,人卻只能活一次,我<br />
們都是輸不起的。輸不起,就要永遠保持贏家的身份,才能活下去。人<br />
類社會,無論古今中外,都祟拜那些贏得最多的人,這不是沒有道理的。<br />
而到底人是否需要贏得那麼多?甚麼叫做太多?這都是玄學問題,實在<br />
難以深究。而可以深究的,是怎樣可以拿得更多,怎樣可以博弈得更好。<br />
這是一條不歸路,再多的玄思妙想,再多的道德教條,也都回天乏力。
妾身未明<br />
琴、棋、詩、畫向來是並稱的,棋與另外三種藝術掛搭了起來,它就很自然<br />
地歸到藝術當中了。到了現代中國,棋是列入運動項目中的。藝術創作與運動競<br />
技,一種是流水行雲,如天馬行空似的靈光乍現;一種是磨礪以待,及鋒而試的<br />
精準計算,這樣的風馬牛不相及,但又這樣的矛盾統一於象棋之中。這樣的左右<br />
逢源,但又這樣的妾身未明。<br />
棋的競技性與藝術性,到底孰者為先?要推展棋運,這是先要探討的問題。<br />
象棋是高級的心智活動,一個精密計算,接近完美的對局,也是極具美感,<br />
令人賞心悅目的。因此,棋的藝術性是頗高的。然而,棋也是競技性的活動,在<br />
比賽時,棋手的目標就是求勝,藝術的追求自然會降低,再者,由於有時間的限<br />
制,即使想追求完美的對局,也因受時間所限而做不到。奪標重要還是藝術重要,<br />
當然不問可知了。<br />
「我們都是那個『有能力存活下來者』的子孫」,這個森林定律,到如今依<br />
然未變。我們這些子子孫孫,無論為競爭做了怎樣的文明包裝,依然繼承著好鬥<br />
的血脈。不單自己喜歡爭鬥,也喜歡看別人的爭鬥。比賽,是文明的爭鬥,大家<br />
都遵守著遊戲的規則。我們這些文明人都熱愛比賽,即使自己不能參加比賽,也<br />
喜歡看著別人爭個你死我活。無論是運動的、藝術的,都要找一個名目來定個高<br />
低。以往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是成功者變成了偶像,供人膜拜。<br />
這是個崇尚偶像,贏家通吃的時代,曼聯到澳門,萬人空巷,大家都爭著去
看偶像的一流球技,而平日本土的足球比賽,則門可羅雀。足球和象棋雖然是兩<br />
種截然不同的玩意,但同樣具有強烈的競技性質,同樣的勝者為偶像,那又怎能<br />
怪棋迷只向全國冠軍朝聖呢?<br />
生存是硬道理,能存活,才能講藝術。所有的文化藝術,都是那個有能力存<br />
活下來者的玩意。棋的競技性,還是先行的。
非關生存的競爭<br />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物種要生存,就要競爭,生存是硬道理,這句話<br />
給了競爭一個很好的藉口。然而,人的競爭,真的全是為了生存嗎?象棋告訴我<br />
們:不是!熱愛競爭,本來就是人的天性。「與天爭,其樂無窮;與地爭,其樂<br />
無窮;與人爭,其樂無窮。」競爭實在讓我們樂在其中。<br />
好鬥,實在不是甚麼一種很體面的天性,因此,我們為它找了許多好的藉口<br />
來開脫,生存,只是其中一個最常用的藉口而已。但當生存不能成為藉口時,我<br />
們就會竭力找出各種可以搪塞過去的藉口。<br />
象棋是競技遊戲,優勝劣敗,立判高下,輸了就是技不如人,這是赤裸裸的<br />
事實,完全沒有迴環的餘地,讓優勝者可以盡情享受擊倒別人的樂趣。以別人的<br />
痛苦為樂,這實在不是甚麼光彩的事。為了掩飾這種不光彩的歡樂,我們為下棋<br />
找來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藉口,甚麼鍛鍊思考力啦、鍛鍊毅力啦、鍛鍊意志力<br />
啦……等等,其實,這些都只是無心插柳下的成果而已。下棋的真正好處是,它<br />
可以讓我們好鬥的天性,用到殺傷力較小的地方上去。<br />
隨著電腦科技的一日千里,象棋電腦軟件的水平,已經達到了大師級的程<br />
度。若純粹的以棋論棋,與電腦軟件下棋,同樣可以達到鍛鍊思考力、毅力、意<br />
志力的目的,同樣可以享受躍馬橫車的樂趣。但是,下棋的人仍然是喜歡找真人<br />
來對決。即使親友中找不到下棋的伴兒,也要在線上去找,因此,象棋網站就如<br />
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無論是面對面的真人對決,還是在線上與素未謀面的人對
決,最重要的,是對方是一個「人」,而不是機器。贏了機器,誰會為你喝彩?<br />
誰會向你稱臣?真是枉費心力!在空無一人的劇場中,誰會落力演出呢!為掌聲<br />
而活,又豈是舞台上的演藝人員而已!不管棋藝的高低,下棋的人都跟運動場上<br />
的運動員一樣,同樣的喜歡觀眾,同樣的享受勝者為王的感覺。<br />
在網絡下棋,最難堪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與真人,還是與機器對決。明<br />
明是想以棋會友,但卻偏偏有人暗地裡用機器來替代自己,遇到這種情況,踏踏<br />
實實下棋的人都會覺得很沒意思。歷屆網絡棋賽中的優勝者,只要一與真人象棋<br />
高手對決,他們在網上的強大戰鬥力量,就如清晨的露珠兒,太陽一出來,就消<br />
逝得無影無蹤了。這些事績,一直被棋友們爭相轉告,就是因為象棋世界,是一<br />
個以成敗論英雄的世界,誰會喜歡一台機器當我們的英雄?
造化的俘虜<br />
求生存和繁衍後代,是人的本能,達爾文說:「適者生存,不是強<br />
者生存。」最適應環境的,就能生存下來。人類由狩獵時代進化到現在<br />
的高科技時代,有著巨大的轉變,而不變的是,能夠生存下來的,都是<br />
那些適應時代的人。狩獵時代,人與野獸鬥爭,爭取在這個大地的存活<br />
機會;高科技時代,人與人鬥爭,爭取在這個社會的成功機會。我們都<br />
是那個在狩獵時代成功活下來者的子孫,活下來的指令,在造化的程式<br />
中已經設定了。<br />
要活下來,就要鬥爭,狩獵時代的鬥爭比較單純,因為對象是頭腦<br />
簡單的野獸;高科技時代的鬥爭就甚為複雜,因為對象是頭腦複雜的現<br />
代人。在落後地區,吃人族把戰敗者烹而吃之,在大快朵頤時心安理得;<br />
在文明社會,輸了的人可以逃過被烹的惡運,但卻要承受著屈辱的煎熬。<br />
在古代社會,「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人一出生,<br />
就有固定的階級,身份地位一直到老也不變。木匠的兒子是木匠,農夫<br />
的兒子是農夫,商人的兒子是商人,要變的就是不肖子。到了現代,到<br />
處都是飛黃騰達的機會,老鼠的兒子隨時有機會攀龍附鳳,於是,不管<br />
甚麼天資稟賦的人,都要背負成龍成鳳的責任,對於那些只適宜打洞的<br />
絕大多數人,就要承受著無比沉重的壓力。過大的壓力,對人的身心都<br />
會造成損害,當人無法改變社會的時候,就要對自己作調適,適當的休
閒活動,尤其是競技性質的活動,可以有效地舒緩人的壓力。<br />
象棋是一門易學難精的技藝,入門容易,但又高深莫測,讓人永遠<br />
有可探索的空間,適合各種階層、各種年齡的人參與。而且,由於它的<br />
普及,要找對弈的人並不難,只要找到棋力相當的人,棋逢敵手,真是<br />
樂趣無窮。更重要的是,對長期處於社會最低下層的普羅大眾來說,象<br />
棋世界是一個平等的世界,純以棋技論英雄,大家都平起平坐,無分貴<br />
賤,在對弈中,可以得到現實生活中難以得到的成就感。<br />
「與人爭,其樂無窮」,人好鬥,是造化一早設定了的,我們都是<br />
本身生物構造的俘虜,無論文明怎樣把它裝扮,它的本質依然不變。認<br />
知了這個事實,才可以用最不傷害別人及自己的方法,來順應這個天<br />
性。「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像紅樓夢中的王熙鳳這樣<br />
的人,在現實生活中舉目即見。機關算得太盡,終會誤人誤己。象棋,<br />
是心計的活動,是轉移好鬥天性,舒緩壓力的極佳選擇。
我來自草根<br />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句形容野草頑強生命力的詩句,<br />
對中國象棋也很適用。<br />
圍棋及中國象棋都是出自中國,但傳統以來,下圍棋是文人雅士的<br />
消閒妙品,而象棋則是屬於普羅大眾的玩意。圍棋需要的是閒情逸意,<br />
數以百計的棋子,先得要有一個窗明几淨的環境,才能展開棋局,一盤<br />
棋下來,非得花半天的時間不可,不是有閒階級,怎樣也消閒不起的。<br />
而象棋需要的,只是勞動完畢的一點點空檔時間就夠了,隨便甚麼地<br />
方,大樹下、田埂邊,棋紙一展開來,就可以躍馬橫車,殺個天昏地暗<br />
了。<br />
象棋,就是這樣的草根;也因為它的草根性,而有著頑強的生命力。<br />
然而,單純的草根性,也不足以讓它歷久不衰。看看其他漸趨式微傳統<br />
文化,如傳統戲曲,就需要有心人士的大力推動,才得以茍延殘喘。象<br />
棋必然有它獨有的魅力,不可替代的特質,才可以在現代化的大潮下訖<br />
立不倒。<br />
經歷了千百年的發展和改良,現代中國象棋的格局,大概在宋朝已<br />
經定了型。下棋是頭腦的體操,中國象棋的博大精深,提供了無限的發<br />
展空間,讓游刃其中的愛好者可以不斷地探索,享受尋幽探勝的樂趣。<br />
「論形勢,兩相當,分彼此,各參商,頃刻間,化作百計千方。」
下棋是文明的鬥爭,既合符人的好鬥天性,又合符文明的規範。人好鬥<br />
的天性,與其壓抑,不如好好疏導,象棋是一個很好的渠道,讓我們這<br />
種原始的本質,在傷害最小的情況下,得到釋放的機會。人的好鬥一日<br />
不變,象棋就一日不亡。中國象棋是中國特有的產物,無論歐風美雨怎<br />
樣的吹襲,春風一到,來自草根的中國象棋還是會活過來的。
難為輸贏定分界<br />
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克拉尼克說:「你必須要有良好的健康狀況,堅<br />
強的神經系統,還必須憎恨輸棋,只有這樣,你才有機會會成為世界冠<br />
軍。」沒有人會喜歡輸,但卻不一定會去到憎恨的地步,但要做頂尖棋<br />
手,就必定要憎恨輸棋。憎恨輸棋,是棋手的天性,任何人都不能夠改<br />
變一個人的天性。憎恨輸,但又贏不了的時候,唯一的選擇,就只有求<br />
和了。愈是頂尖棋手,就愈是憎恨輸,因此,兩個實力相當的頂尖棋手<br />
走在一起時,頻頻出現和局,是勢所難免的。<br />
在國際象棋中,卡斯帕羅夫與波爾卡夫這兩個世界冠軍一共對弈<br />
144 局,總成績是:卡斯帢羅夫勝 21 局,波爾卡夫勝 19 局,而和局是<br />
104。難怪國際象棋中的殿堂級人物阿寥欣這樣說:「我不是在下棋,而<br />
是在奮鬥。」<br />
棋手憎恨輸棋,辦棋賽的人憎恨和棋,這是永恆的矛盾。輸棋,如<br />
椎心之痛;和棋,沒完沒了的,煩死了。棋手不怕累壞,但侍候棋手的<br />
工作人員卻煩死了。本來,和局也可以是精采對局,在歷屆全國個人賽<br />
中,得到最佳對局獎的,有頗多是和局來的。但辦棋賽的人一心在盤算<br />
時間、人力和金錢的花費,對著一盤盤的和局,就只有一聲聲的嘆息!<br />
冠軍,怎麼總是不能順產的啊!
國際象棋女皇謝軍就有過慘痛的和棋經歷,在她的自傳《下棋的女<br />
人》中,她就提及 1996 年在西班牙的世界錦標賽中,由於與蘇姍波爾<br />
加下了兩盤短和棋(30 回合以內),竟然被贊助商威脅要扣減獎金,她<br />
因此事而大受困擾,結果輸得兵敗如山倒。謝軍認為,對頂尖級的棋手<br />
的和棋指手劃腳,就是對棋手的侮辱。可見和棋過多的問題,不論中外、<br />
過去、現在、甚至未來,都是惱人的問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棋手<br />
要和棋,都是無可奈何的事;基於棋的本質,是怎樣也解決不了的。<br />
教育要「以學生為本」,做生意要「以顧客為先」,推廣棋運,到底<br />
孰者為重?棋手還是工作人員?棋藝還是行政費用?怎樣去處理和<br />
棋,是需要深思孰慮的,稍一不慎,天秤歪了,就容易傾向方便做事而<br />
犧牲棋藝水平,這是沒有人願意見到的。
與策略性和棋角力<br />
丈夫下棋完棋回家,妻子問他賽果如何,他這樣的回答:「第一盤<br />
我沒贏,第二盤他沒輸,第三盤我要和,他不肯。」<br />
下棋,離不開有輸贏和沒有輸贏這兩種賽果。強弱有別,就分了勝<br />
負;勢均力敵,就成了和局。愈是高層次的比賽,就愈容易出現和局,<br />
這是棋理之固然;但就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愈是高手,就愈希望看到他<br />
們拼個你死我活,這也是人之常情。對主辦象棋比賽的單位來說,怎樣<br />
辦個情理俱備,既能顧及棋理,又能滿足觀眾的賽事,就頗考心思了。<br />
和棋的處理,是棋壇近年討論得最熾熱的話題。2007 年全國甲組<br />
團體賽採用了和棋黑勝的賽制,索性在績分表上消滅了和棋這個事實。<br />
和棋這樣的讓人深惡痛絕,主要是因為策略和棋頻密出現的緣故。最經<br />
典的例子是在 1998 年在深圳舉行的全國個人賽中,最末一輪胡榮華對<br />
徐天虹,雙方總共只用了三分鐘時間就協議和棋。兩位特級大師不但沒<br />
有用盡全力,簡直是完全不用力,對這種態度,頗多棋迷感到不滿,甚<br />
至予以道德譴責。<br />
另一個經典的例子,是在發生 1990 年星加坡的世界賽中。在倒數<br />
第二輪的比賽中,國際大師徐耀榮在穩佔上風及時間充裕的情況下,竟<br />
然出人意料地主動提和。終於,在最後一輪賽事中,他贏了對手,拿了<br />
個世界第五的成績。賽後,他向棋友們解釋他的戰略:若他在倒數第二
輪中贏了對手的話,他在最後一輪必會遇到呂欽,而呂欽必須在最後一<br />
輪贏了,才能奪得錦標,對著一個志在必得的呂欽,他是凶多吉少了。<br />
為了避開呂欽,他來了個策略和棋,以求在下一輪比賽中,與一個較弱<br />
的棋手對決。結果,如他所料,最後一輪的對手比呂欽弱多了,讓他可<br />
以有一拼的機會。<br />
政治,是妥協的藝術;軍事,又何嘗不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br />
絕少爭戰是可以一舉而攕滅敵軍的,不能攕滅,就要進退有據,不能蠻<br />
幹到底,應戰時戰,應退時退,需要時,還會協議停戰。畢竟這世界,<br />
不是非贏即輸的,黑白以外,還有一個灰色的緩衝地帶;策略和棋,就<br />
是這個緩衝地帶的產物。<br />
棋迷要體諒的是,高層次的棋賽,全都是極度消耗體力的漫長賽<br />
事,就像馬拉松賽跑一樣,長跑手不可能每一刻鐘都像 100 米短跑似<br />
的,出盡全力去衝。短跑講的是爆炸力,長跑重視的是策略。體力不是<br />
無窮的,怎樣最有效的去運用有限體力,那就要講策略了。長跑手要在<br />
初段「留力」,誰會去對他們道德譴責呢?<br />
競技,是以成敗論英雄的。贏得比賽,就是每一個參賽者的目標,<br />
所有的作為,都是為這個目標而作的。象棋比賽也一樣,在比賽過程中,<br />
棋手無論是以棋力勝,以策略勝,都不是重點所在,重要的是在比賽結<br />
束時,人人都會問的那一句:「誰第一?」這就是競技的本質,策略和
棋也就成了「必然之惡」。
倒掉嬰兒<br />
「倒嬰兒的洗澡水時,不要把嬰兒也一併倒掉了。」<br />
怎樣解決和棋過多的問題,有多種方案,如:321 的分數計算法:<br />
勝者 3 分、後手和者 2 分,先手和者 1 分。還有的是快棋賽,正常作賽<br />
分不出高下時,就用快棋來決定了,有點類似足球比賽的互射十二碼。<br />
在各種方法中,以和棋黑勝的計算法算是最激烈的了,它乾脆把和棋消<br />
滅了。它不單消滅了和棋,而且因為這種比賽的賽果,是不計算在等級<br />
分中的,因此,也把等級分一同消滅了。等級分是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br />
在團體賽中,棋手在與隊友並肩作戰的同時,也是為自己的榮辱而戰。<br />
沒有了等級分的激勵,棋的質素必然大打折扣。<br />
由於和棋黑勝是明顯有利於持黑棋者,因此,持黑棋的棋手在時間<br />
上就要有所讓步,由於黑棋的時間較少,在時間緊逼下,能夠下得好棋<br />
的機會也就相對減少了。<br />
國際象棋為的選拔賽都採用十一輪的積分循環制,只要多勝出二至<br />
三盤棋,即可奪冠,其中和局之多,比中國象棋更甚,但並不因此而減<br />
低它的可觀性。中國象棋公認的最佳對局中,和棋也佔了不少,可見和<br />
棋也可以下出好棋來,和棋黑勝這種賽制是把這種好的棋局也消滅了。<br />
好的賽制也會有可能產生不好的結果,如果不能容忍賽制中的一點點瑕
疵,為了追求完美而去制訂複雜的賽制,結果解決了一個問題,卻生出<br />
了多個問題。解決了策略和棋的問題,結果卻要改變行之有效的等級分<br />
制度,減少了好棋的出現,消滅了和棋佳局,這樣的代價是否太大了一<br />
點呢?<br />
在競技為主的遊戲中,競勝就是目標,目標為本,其他的都只是達<br />
成目標的手段而已。有時候,在一個棋賽中,和棋,也只是手段的一種<br />
而已。風之后李麗珊就曾經說過:運動員心中,必須要有一團火去爭勝。<br />
參加競賽,誰不想贏,棋手要用策略來和棋,自有其不得不和的需要。<br />
策略和棋,就像棋局中的棄子取勢一樣。要取得優勢,是要付代價的,<br />
代價就是子力的減少。要在一個比賽中奪標,也是要付代價的,策略和<br />
棋就是代價的一種。有捨才能有得,棋手都是擅於取捨的人,信任棋手<br />
的智慧,就讓他們自己去決定怎樣取捨吧!千萬不要在消滅和棋的同<br />
時,也把棋的質素一併犧牲了。
情<br />
繫<br />
中<br />
華<br />
(中國象棋的民族性)
老兵不死也不變<br />
中國象棋是中國文化載體之一,如同國畫、國樂、國醫一樣,與中<br />
國人血脈相連,蘊含著中國人獨特的民族性。<br />
中國象棋跟國際象棋一樣,同是軍棋的一種,有頗多相同之處,但<br />
亦因文化的不同,各自發展出不同的特色。國際象棋最高的棋種是王,<br />
而中國象棋則是將帥;國際象棋的兵可變為后,中國象棋的過河卒子不<br />
單不能變為后,而且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中國象棋有絆馬腳,壓象田,<br />
象不能過河,士不能出九宮,砲要有砲台才能吃子等限制,而國際象棋<br />
的各個棋種都沒有這些限制,可以在棋盤上任意縱橫。<br />
相較於國際象棋,中國象棋的活動空間較大,棋子的種類有異,走<br />
子時的限制亦較多。這些不同都是由於文化的差異而來的。中國象棋是<br />
來自中國,而國際象棋則來自歐洲,兩者的文化的不同,在象棋中充分<br />
的顯現出來。<br />
活動空間方面,中國的幅員廣大,而歐洲各國則相距甚遠,這一點<br />
在棋盤的活動空間上顯現了。<br />
棋子的種類方面,歐洲有女皇執政的傳統,因此,在國際象棋中,<br />
戰鬥力最強的是后,這是女權的充分體現;而中國的女權只能在家庭上<br />
體現,在政治上,最多只能母憑子貴,垂簾聽政,唯一的女皇武則天,<br />
最終也難逃被討伐的命運。因此,中國象棋並無類似國際象棋的后這一
類棋子。此外,國際象棋的領軍者是皇帝,中國象棋的領軍者是將帥;<br />
歐洲小國寡民,皇者也常會親自領軍;中國歷史上雖然也曾有過皇帝御<br />
駕親征,但畢竟是極其罕有的事件。<br />
棋子的變化方面,中國文化強調要安份守己,雖然說「將相本無種,<br />
男兒當自強」,自強的極致,也只能是出將入相而已,再進一步的黃袍<br />
加身,就是叛亂了。本來中國也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說法,<br />
但對於沒有安全感的皇帝來說,即使忠貞如岳飛,也要在軍情危急之<br />
際,以十二度金牌,從戰場中召回。在這種文化背景下,中國象棋絕不<br />
可能發展出如國際象棋般兵變為后的規條。<br />
棋子的著法方面,中國象棋棋子的活動限制較多,這是反映了傳統<br />
中國社會對人的種種限制,亦反映了人先天稟賦的限制。社會是由各種<br />
不同的人所組成的,在階級分明的傳統社會,尊卑的位份是牢不可破<br />
的,人只能在某一固定的階層中求發揮,難以有所逾越。砲必須要有砲<br />
台才能吃子,不就像現實生活中,要事有所成,就必須通過層層的人事<br />
關卡,拉關係、找憑藉嗎?<br />
近百年來,傳統中國文化雖然是花果飄零,讓人有「無可奈何花落<br />
去」的感歎,但隨著大國復興,「似曾相識燕歸來」,中國象棋跟中國文<br />
化一樣,不變也不死。雖然年邁體弱,但仍然氣脈悠長,根深葉茂。
河界三分闊<br />
楚河漢界,是中國象棋特有的,國際象棋沒有,韓國的象棋棋盤跟<br />
中國象棋的棋盤幾乎完全一樣,唯一的不同就只是沒有了河界而已。為<br />
甚麼只有中國象棋會有河界,而其他象棋沒有呢?它代表的是怎樣的一<br />
種文化現象呢?<br />
中國地大物博,相較於北方苦寒之地,自然會被北方的民族虎視耽<br />
耽,因此,中國歷來的外患,主要都是來自北方,萬里長城就是一個明<br />
証。自戰國以來,歷代都很重視長城的修建,長城,就形同劃分中國與<br />
外國的界線。歷來的戰事,主要都在邊界進行,因此,雖然戰禍頻仍,<br />
戰場始終集中在邊疆的範圍中,軍隊最主要的職責,是鎮守邊疆,防犯<br />
外敵,一有外敵來侵,只要把敵人打得知難而退,就算大功告成了。<br />
中國象棋的所有兵卒的子力,都集中在兩方的邊界,由於兵卒未過<br />
河不能向橫行,因此,兵一動的話,就立即向前衝到敵方的陣營中。在<br />
邊疆設置重兵,以保衛國土,它象徵著中國人長期以來的憂患意識,也<br />
象徵著中國人止戈為武的精神。中國象棋有明顯的河界,大概與這個歷<br />
史文化的因素有關。<br />
歐洲國家由於幅員較小,戰場很容易就漫延到腹地之內,沒有類似<br />
萬里長城的界線,反映在國際象棋的中,也就沒有河界來分隔。韓國的<br />
象棋沒有河界,原因也大概如此。
「河界三分闊,計謀萬丈深」,小小的一個棋盤,就可以變化出千<br />
姿百態的棋局,這句話道出了象棋的高深莫測;而邊界之內,就是大中<br />
華文化之所在。「春風不度玉門關」,中國象棋,始終情繫中華。
由「帶子入朝」想起<br />
中國象棋的排局中,有一個叫「帶子入朝」的著名排局。朝,就是<br />
朝庭的意思,朝庭裡面的最高者,當然就是皇帝了。然而,中國象棋最<br />
高者為將帥,並非如國際象棋一樣,最高者為皇帝,因此,這個「帶子<br />
入朝」的說法就不合理。不過,如果從九宮的設計、將、士、象的走子<br />
方法來看,中國象棋中的將帥身份,其實就等同皇帝。<br />
九宮就像皇宮,中國皇帝等閒不會離開皇宮,而中國象棋的將帥也<br />
是不能離開九宮的。中國象棋的士不能離開九宮,就像駐守在皇宮之<br />
內,貼身保衛皇帝的禦林軍。中國象棋的象是不能過河到敵軍的陣營<br />
中,就像專責保衛京城的軍隊一樣。士和象都只負責防守,並非攻擊的<br />
子力。<br />
相對來說,國際象棋並沒有單純防守的子力,所有的子力都是攻擊<br />
子力,這樣就更接近兩軍對壘的實際情況。在戰場上,將帥理應是身先<br />
士卒,帶領軍隊衝鋒撼陣。那有戰士身份的人會躲在後方,只靠他人保<br />
衛的?到底這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人,是甚麼的身份<br />
呢?<br />
中國象棋的將帥身份,是這樣的曖昧,它既是領軍的戰將,又是躲<br />
在深宮內苑中的帝王。身份這樣的矛盾,卻又被我們中國人這樣的接<br />
納。想想看,當外國人學中國象棋時,他們會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嗎?
中國象棋國際化,在觀念上就很難接受,一起步,就會受到很大的阻力。
中國象棋中的定命觀<br />
中國象棋的規則,不但反映了中國傳統社會的階級觀念,還反映了<br />
中國人的定命觀。<br />
香港是全世界出生率最低的地方,多年以來,平均每對夫婦生不到<br />
一個孩子。但在 2007 年,香港的出生率大幅上昇,因為這是數十年難<br />
得一遇的金豬年,為人父母的,都很想在這個吉利的年頭生孩子。所謂<br />
「落地喊三聲,好醜命生成」,因此,很多香港人打算要剖腹生產時,<br />
也先要讓算命先生擇個好的時辰才進產房。<br />
「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的傳統信念,只要看看書局<br />
裡術數的書籍是怎樣的暢銷,各種媒體是怎樣的熱烈談論,就可以知道<br />
它是怎樣的深入民心了。香港雖然受了殖民統治百多年,但仍然保留了<br />
傳統的定命觀。<br />
作為傳統文化載體之一的中國象棋,亦反映了這種定命觀。棋規<br />
中,每個棋種都有它的走子限制,有些限制少一點,有些限制多一點。<br />
就像車和兵的分別:只要前面沒有其他棋子的阻礙,車可以在棋盤上任<br />
意縱橫;而兵則限制甚多,未過河時只能向前衝,不能橫行也不能後退,<br />
過了河可以橫行,但仍然不能後退。此外,還有象不能過河、士和帥不<br />
能出九宮、馬有絆馬索、砲要有砲台才能吃子等。各有各的限制,就像
術數對人命運的看法一樣。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中,絕少有人五者皆平<br />
衡,按照五行生克制化的理論,一不平衡,某種元素過多,就會對另一<br />
種元素有所傷害,因此,人生總難完美。為了彌補先天的欠缺,就有姓<br />
名學的出現,意圖在名字中,做一點補救,像缺火的,就用一些與火有<br />
關的字來命名;缺水的,就用一些與水有關的字來命名。更進一步的,<br />
就在風水上作功夫,希望能藉風水佈局,讓五行盡可能的平衡。但無論<br />
後天怎樣的作補救,基本格局的規模已定,是龍是蟲已成定局,問題在<br />
到底是飛龍在天,還是龍游淺水而已。<br />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連英雄也不能自由,那麼,<br />
還有誰可以自由呢!因此,怎樣積極進取的中國人,都不得不接受「盡<br />
人事,聽天命」的說法。秦始皇出巡時威儀穆穆,劉邦看了,只說了句:<br />
「大丈夫當如是也。」而項羽則說了句豪言壯語:「彼可取而代之」,這<br />
樣的一世英雄,在兵敗時,始終還是信命,嘆了句:「天亡我也,非戰<br />
之罪」,人是不能違抗天命的,既然時不我予,這位「力拔山兮氣蓋世」<br />
的英雄人物,還是難逃烏江自刎的命運。<br />
中國象棋的規則中,處處隱含著這種定命觀;士就只能在九宮之<br />
內,不得雷池半步;馬一遇到絆馬索,就只能臨崖勒馬;象田被壓時,<br />
象就寸步難行;兵怎樣的轉戰沙場,立了多少汗馬功勞,一路到老也只<br />
能是兵而已,休想如國際象棋的兵那樣,可以飛上枝頭變凰凰。
要把中國象棋國際化,其實就是要把中國傳統文化國際化。當我們<br />
要把它推出去的時候,也把中國人的定命觀同時推銷出去。這種定命<br />
觀,在國際上有市場嗎?在行動前,這是要深思的。
棋風與民風<br />
一個棋手的棋風,是受著他的性格影響的;而一個地區的棋風,也<br />
是受當地的民風影響的。在地球村還未形成,世界還未變平之前,「南<br />
方砲、北方馬」,這句話表明了南北棋風的不同,也道出了南北民風的<br />
不同。<br />
北方棋風善於進攻,而南方棋風則善於防守。馬與砲相比較,開局<br />
時,馬之進攻力量較強,但在中局後,砲的防守力則較強。馬行進的意<br />
圖較容易被察覺,而砲則行蹤飄忽,難於測度。在資訊還未流通,網絡<br />
下棋還未普及的年代,棋手的棋風受到外來的影響較小,受到當地的民<br />
風影響較大,在這種情況下,南北的棋風就有著明顯的不同。<br />
人是環境的動物,性情的形成,很大程度受著環境的影響。北方苦<br />
寒之地,人民與大自然的鬥爭中,練就了頑強的鬥志,民風亦較陽剛。<br />
而南方氣候相對溫和,生存鬥爭沒有北方那樣的激烈,民風較陰柔。反<br />
映在文學風格上,產自北方的詩經質樸、沉厚,而南方的楚辭則奇譎瑰<br />
麗,多有玄思妙想。而反映在棋風上,則是南方陰柔,北方陽剛。北方<br />
棋手善於進攻,南方棋手善於防守。北方棋手喜歡排山倒海般的進攻,<br />
攻殺盤面激烈;而南方棋手則穩健沉著,不易猛進。北方棋手處於劣勢<br />
時,會以進攻代防守;而南方棋手處於劣勢時,則力求和局。因此,南
方有和棋大王(四大天王之一的李慶全,在 1931 年的百多局比賽棋中,<br />
從未負過,絕大多數以和棋終場),而北方則沒有。北方棋手在處於優<br />
勢時,會大刀闊斧地全力進攻以求勝;而南方棋手處於優勢時,卻會以<br />
游鬥法,緩慢推進,在穩步中求勝。南方這種陰柔的棋風,其實較合象<br />
棋的精神,南方棋風較北方為盛,並非無因。<br />
從棋風來看,南方人與北方人的性情有著明顯的差異,南方人較含<br />
蓄、靈動;北方人較爽朗、明快。當然,這是大體而分,未可一概而論。<br />
網絡資訊流通後,棋手很容易就看到全國高手的對局,亦有機會與各地<br />
的棋手對弈,在相互影響下,南北棋風的界線模糊了,但代表人物的棋<br />
風,除了胡榮華外,大體上依然南北分明。胡榮華憑著深厚的造詣,可<br />
以隨時改變棋風,需要游鬥時可以游鬥,需要凌厲時可以凌厲,是一個<br />
最不受地域影響、最全面的棋手。<br />
談到棋風,象棋電腦軟件其實亦有別具一格的下棋風格。對擅長游<br />
鬥的棋手來說,當他遇到沒有勝算把握,但又略為上風的局面時,他就<br />
會選擇改變,讓自己和對手都有一個重新再來的空間,就像再來一次開<br />
局一樣。但當軟件走到這類局面時,由於設計上的限制,即使稍為上風,<br />
軟件亦會選擇和棋終場,因此,跟軟件下棋,和棋的機會會較高。不作<br />
冒險之舉,也算是象棋電腦軟件的獨特風格。
再沒有新大陸了<br />
甚麼東西是最讓香港人一致認同的?答案是:老火湯。它幾乎可以說<br />
是香港人身份認同的象徵。忙的時候,飯可以不在家裡吃,但回到家後,<br />
怎樣也得喝碗老火湯。慈母對子女的憐愛,妻子對丈夫的關懷,都由一<br />
碗老火湯去代為述說了。老火湯,是人與時間協作而成的產物,象徵著<br />
天長地久的恩情;回家喝湯,這個約定俗成的傳統,幾乎已經成了一個<br />
神聖的儀式了。<br />
喝老火湯這種傳統,香港人珍而重之,但對初到貴境的外省人來說,<br />
實在不怎麼欣賞。港人也很不明白,同是中國人,這些外省人喝起老火<br />
湯來,怎麼就跟外國人的感覺一樣。一碗老火湯,透露了南北文化的差<br />
距。因著地理和氣候的不同,即使是同一國家裡,南北、東西都有著不<br />
同的文化特徵。<br />
時代變了,香港人的老火湯不再是用柴火去燒,而是用電力、石油汽、<br />
煤氣去燒煮的了;煮湯的器皿,可以是傳統的瓦煲,也可以是不鏽綱煲、<br />
真空煲這些科技的產物,但無論怎樣變,用老火烹調而成這一點,卻是<br />
不變的。科技的確改變了老火湯的燃料及烹調器皿,但老火的特質,卻<br />
是不變的,形式可變,內涵卻不變。<br />
老火湯與中國象棋,同樣是古老的東西,香港人對老火湯不離不棄,<br />
中國人對中國象棋也是剪不斷的。老火湯成功地現代化了,中國象棋
呢?香港人喝老火湯的習俗承傳自廣州,廣州又有棋城的稱譽,甚麼時<br />
候,中國象棋可以像老火湯一樣,成功地現代化起來呢!甚麼時候,中<br />
國人對中國象棋這門古老的藝術,會稍作眷顧,不再讓它像野花似的自<br />
生自滅呢!<br />
中國是一個古老的大國,我們承繼了祖先豐厚的文化遺產,但亦肩負<br />
了不少文化包袱,因此,要與時並進,緊隨現代化的步伐,就像一股不<br />
可抵擋的洪流,衝擊著每個中國人的心。然而,就在這個現代化的過程<br />
中,對現代化的理解的偏差,往往會讓現代化走了條不適當的路。對現<br />
代化的理解,幾乎就等同西化,而西化又等同美國化。美國是一個移民<br />
國家,立國不過是二百多年,立國精神與中國完全不同,把美國的東西<br />
盲目地移植過來,初到貴境的東西,只怕會跟人一樣的水土不服。<br />
美國的先民告別了自己的家園,在一個完全新的國度展開新生活,一<br />
切重新開始,重新開創,無須再對舊有的東西作出修修補補。但對仍然<br />
留守在中國大陸這塊故土上的中國人來說,文化的根仍然在這塊大地之<br />
上,要連根拔起,只會令元氣大傷。既然割捨不了,能夠做的,就只是<br />
修修補補的工作。畢竟,陶淵明的桃花源已經找不到了,這世上再沒有<br />
新大陸了。<br />
中國象棋是祖先給我們留下的寶貴遺產,對這份珍貴的禮物,怎樣的<br />
去修補它,讓它與時並進,再現昔日的光輝,是當代中國人不可推卸的
責任。
我是這樣踏入棋途的<br />
西方的國際象棋已經國際化,把中國象棋帶出國門,希望她能像國<br />
際象棋一樣的流行於全世界,這一直是眾多象棋界人士的心願,也是世<br />
界象棋聯合會的使命所在。<br />
在把中國象棋向外國人介紹之前,也許應先看看我們中國人是怎樣<br />
喜歡中國象棋的。與國際象棋相比,中國象棋更細膩、綿密,她的帥士<br />
不出九宮、象不過河、拐馬腳、壓象田、砲吃子要有砲台等規則,如棉<br />
裡藏針般,讓子力的推進迴環曲折,就像中國園林的曲徑通幽之美,而<br />
中國象棋愛好者享受的,就是這種尋幽探勝的樂趣。<br />
人是環境的動物,中國象棋是中國文化的載體之一,與我們的文化<br />
是血脈相連的。作為中國人,我們都有著相同的民族性,很自然的,我<br />
們的性情與中國象棋的特質相近。性之所趨下,中國人喜歡中國象棋,<br />
也是理所當然的。<br />
輸出中國象棋的時候,其實也是把我們的民族性、中國的文化一同<br />
輸出去。不像中國菜,象棋是思想性甚強的東西,參與者必須性情的趨<br />
向相近,才能樂在其中。到底有多少外國人,與我們的民族性趨近的呢?<br />
在推行中國象棋國際化時,這是要好好考慮的。<br />
香港是一個國際大都會,一向華洋雜處,我在香港出生和成長,自<br />
小就有機會接觸中國象棋與國際象棋,而令我著迷的,是中國象棋。因
為我與國際象棋的思維趨向格格不入,因此,雖然它是流行世界的棋<br />
種,我還是選上了土產的中國象棋。
野<br />
花<br />
開<br />
遍<br />
(中國象棋的草根性)
走入尋常百姓家的國粹<br />
中國象棋和圍棋都是中國土產棋類,但在思維方式上,走的卻是截<br />
然不同的路。就像哲學上的儒家和道家,一個積極進取,講的是此時此<br />
刻的當下,一個著意抽離,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它們是這<br />
樣的南轅北轍,但又在中國文化中這樣的和諧共存。儒家和道家的並<br />
行,就像人要靠兩條腿前進,缺一不可。中國象棋和圍棋也一樣,就因<br />
著它們思維方向不一樣,滿足了不同階層的需求,並行不悖,各自在中<br />
國文化中佔一席位,大放異彩。<br />
圍棋承傳的,是道家的精神。道家講陰陽,圍棋講虛實。圍棋虛中<br />
有實,實中有虛,就如道家太極圖內的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一樣。即使<br />
在某地中佔優,並不表示可以在全局中得優勢,假作真時真亦假,在假<br />
假真真中,未到終局,難以言勝。如同宇宙的精微奧妙,圍棋在混沌中<br />
暗藏規律,既模糊、又精確,棋手在模糊與精確間游走,在恍兮忽兮中<br />
求那一點靈光乍現。然而這種近似玄學的追求,對於胼手胝足,餐搵餐<br />
食的普羅大眾來說,實在距離太遠了。<br />
相較於圍棋,象棋以精準、明快為主。一步好棋,其中暗藏之殺機,<br />
可以在頃刻間如星火之燎原,取得決定性的優勢。同樣的,「一子錯,<br />
滿盤皆落索」,一步錯著,就可能引致敗局。勝與負,圍棋可以千迴百<br />
轉,而象棋則難有迴環的餘地。贏就贏、輸就輸,無法力挽狂瀾,就俯
首稱臣,重新擺棋,再來新的一局,新的希望。<br />
同樣是國之精粹,圍棋與中國象棋有著完全不同的形象。圍棋,因<br />
著它的特質,在上層社會中得寵;而象棋,也因著它的特質,走進了尋<br />
常百姓家中,是普羅大眾的精神甜點。「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br />
姓家」,自從詩人的感嘆之後,經歷了幾許朝代的更替,圍棋這隻王謝<br />
堂前燕,卻至今仍未能進入尋常百姓之家。未能雅俗共賞,這是圍棋的<br />
限制,但亦使它因此而顯得格外驕矜。曾因創出「中國流」而名動中外<br />
的圍棋高手陳祖德先生在他的自傳《超越自我—我的黑白世界》中,對<br />
象棋有這樣的看法:「象棋人口比圍棋人口還多,但愛好者不如圍棋」,<br />
這樣的一句判語,出自一位曾任中國棋院院長多年,掌管三棋的圍棋手<br />
口中,圍棋地位長期被高抬,也是理必固然。<br />
象棋,來自草根,千百年的民間智慧,構築了象棋世界的巍峨殿宇,<br />
士人學者,漁父樵夫,皆能徜徉其中,拾級而上,登堂入室。雅俗共賞<br />
是它的優點,但亦因此而缺乏嬌貴之氣。它的優點,在上層社會眼中,<br />
反倒成了缺點。圍棋與象棋的不同,就像高爾夫球與乒乓球一樣的分別<br />
一樣,每家學校都有一張乒乓球桌,但有那一家學校會有一個高爾夫球<br />
場的?<br />
乒乓球走進了尋常學校,親近每一個學子;象棋走進了尋常百姓<br />
家,結結實實的充實了老百姓的精神生活。
個性與群性的平衡<br />
象棋是一個個性與群性結合的世界;圍棋是一個只有群性,而無個<br />
性的黑白世界。象棋的棋子都各有軍階,圍棋的棋子除了黑白,還是黑<br />
白,全都面目模糊。<br />
要作類比的話,圍棋較接近政治,象棋則較接近軍事。政治方面,<br />
帝王最怕的是兵變,「衝冠一怒為紅顏」,「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這等<br />
因兵變而失國的事,並不罕見,因此,岳飛怎樣的精忠報國,還是要受<br />
到猜疑,因為「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對帝王來說,最好是兵不知將,<br />
將不知兵,那就不會有奪權的危機。軍事方面,兵凶戰危,領軍最怕的<br />
是軍心渙散,最重要是贏得軍心,「這頭顱,賣與識貨的」,一方懂得收<br />
買,一方願意賣命,軍隊才會有得勝的機會。<br />
帝王遠離群眾,黎民百姓,盡皆面目模糊;而將軍則身先士卒,同<br />
生死,共患難,榮辱與共。對帝王來說,傷亡的軍兵,只是一個數字而<br />
已,最重要的是國不要亡,皇位得保;對將領來說,戰死沙場的,都是<br />
與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對黎民百姓來說,「可憐無定河邊骨,猶<br />
是深閨夢裡人」,死的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父<br />
母妻兒的人,那可是切膚之痛!「哀哀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br />
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生者何恩?殺之何疚?」戰士的死,不<br />
是死於罪疚,是死於他只是面目模糊的蟻民一個。
象棋的整隊兵馬是一個團隊,是一個完整的組織,一開始就有齊各<br />
種子力,是由多至少,逐漸消耗;而圍棋則由無到有,由少到多,不斷<br />
地擴張。在棋局中,象棋損失的,是一隻隻有獨特功能,少一隻就沒一<br />
隻的棋子;而圍棋損失的,都是千篇一律、埋沒在群體裡的棋子,多大<br />
的損失,也只不過是一個數字而已。象棋的個體為整體而犧牲,擁有個<br />
別特性的同時,亦具有群性;而圍棋的棋子則只有群性而沒有個性。<br />
圍棋棋子的面目模糊,有點「君子遠庖廚」的味道。本來,要吃肉,<br />
就得要殺戮,若遠離了庖廚,則既可享受到肉的滋味,又可以不用殺戮,<br />
因此,君子要吃肉,都是假手於非君子去做的。然而,「我不殺伯仁,<br />
伯仁為我而死」,要吃肉,就是要與殺戮扯上關係。平民百姓不能遠離<br />
庖廚,那怎樣去面對殺戮呢?他們就會在殺雞的同時,口中唸唸有辭的<br />
說:「扁毛畜牲,不殺不生,不要怪我,只怪老天爺好生」,桌上的佳餚,<br />
無論是假手於人,還是親自操刀,始終是要經過殺戮的。<br />
圍棋,培養得天下的胸懷。要得天下,必須高瞻遠觸,抽離於眼前<br />
的人與事,不受感情的干擾。然而,孟子卻勸導國君在治國時,要把感<br />
情放進去,要以「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如果君子都遠離了<br />
庖廚,遠離了戰場的話,那就不需要面對殺戮了,就不須行不忍人之政<br />
了。「君子遠庖廚」,就如聖經中彼拉多的洗手,把殺耶穌的罪名,歸究<br />
到群眾的身上一樣。孟子主張「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果民
眾都是面目模糊的話,他們又怎能貴重得起呢!講大局,就像商業機構<br />
以營利的大局為重,裁員時,是不會把感情放進去的,決定裁員的董事<br />
局成員,是接觸不到被裁撤的員工的,列出的名單,也只是一個數字而<br />
已,所有被裁的員工,也都只是一群面目模糊的人而已,就跟圍棋的棋<br />
子一樣。<br />
人不能離群獨居,處身於人群中,必須合群,才能在社會立足。但<br />
作為一個獨立個體,又必然有獨立的個性,個性與群性之間,有先天的<br />
衝突,必須把它們協調好,人才能夠身心健康。中國傳統以家族為本位,<br />
百行以孝為先,個人往往淹沒在家庭的責任中;移孝作忠,忠君報國,<br />
克盡了人子、人臣的責任的同時,往往忘了我是誰。現代強調個性解放,<br />
就是對傳統的偏差作出的調整,在著重群性的發展時,也尊重個性。象<br />
棋的棋子各有不同的軍階,不同的功能,不同的走子方法,但行動時,<br />
全都以一個目標為本,個性與群性都得到很好的平衡,切合現代個性解<br />
放的精神。
帝力於我何有哉!<br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br />
這首遠古的詩篇,道出了先民追求逍遙自在的心態。對於僻處南隅的廣<br />
東省來說,也是「山高皇帝遠」的最佳寫照。<br />
在廣東省棋隊中,有一個頗為怪異的現象,中國象棋和國際象棋隊<br />
多年轉戰南北,一向戰績彪炳,在全國團體賽中,拿不到冠軍的那一年,<br />
就當成是輸了比賽。在中國象棋的全國團體賽中,廣東省棋隊就在 30<br />
次的賽事中,奪得了 14 次的冠軍,真是不負廣州作為象棋城的美譽。<br />
然而,在圍棋方面的成績,則是「黃腫腳、不消提」,不要說拿甚麼冠<br />
軍,能夠不在乙組打拼,已經是萬幸的了。同一個廣東省,棋隊的表現<br />
居然這樣的懸殊,這種情況不是偶一為之,而是長期的現象,那就不是<br />
個別的人員的問題,而是事關地域的問題了。<br />
廣東人為甚麼在中國象棋與國際象棋中取得好成績,而在圍棋中卻<br />
這樣的不濟呢?那就要從棋種的性質去探討了。圍棋的格局,與中國國<br />
情類同,歷史上,奪天下者,都是從一個細小的根據地開始,然後才逐<br />
步擴張勢力,直至奪得整個天下為止。而象棋則不同,一開局,雙方就<br />
各自擁有相同的十六個子力,勢力均等,且各子力的步法均有所限制,<br />
不似圍棋之縱步自如。象棋直接,圍棋迂迴;象棋重殺子,以擒獲對方
的將帥為目標;圍棋重佔地(圍空),以佔地多者為王。<br />
「不到廣東,不知自己錢少。不到北京,不知自己官小。」「東南<br />
西北中,發財到廣東」,從這些俗語中,可以看到廣東的富裕,但廣東<br />
省卻甚少刻意爭全國第一。南方務實,傾向「悶聲大發財」,盡量在可<br />
控制的範圍內謀取實利;北方胸懷天下,喜登高望遠,不以一地為滿足。<br />
南北民風之不同,類似莊子的《逍遙遊》中所說的的大鵬與小鳥兒的分<br />
別。大鵬乘風而起,一飛千萬里,而小鳥兒只能在樹枝間飛來飛去。莊<br />
子認為,大鵬能夠一飛沖天,但卻要乘風,沒有風,牠就不能展翅高飛,<br />
那就是有所待;而小鳥兒雖然只能在枝頭覓食,但卻不用乘風而前,隨<br />
時想飛就飛,那就是無所待。有所待就有所限制,無論格局怎樣大,還<br />
是不能自由自在;無所待則無限制,可以逍遙自適。<br />
無論是胸懷大志,還是逍遙自適,都無高低之分,只是價值的取向<br />
不同而已。圍棋爭天下的本質與廣東人的民風不合,而象棋爭的是一時<br />
一地,切合廣東人務實的精神。人是環境的動物,廣東棋手善於象棋而<br />
弱於圍棋,那就不足為怪了。
孤身我獨行<br />
中國象棋的棋王是孤單的君王,而國際象棋的棋王則是有良臣輔弼<br />
的帝主。對弈,本來就是孤獨的遊戲,一上賽場,就只有單打獨鬥。不<br />
過,國際象棋棋王的孤單,一離開賽場就結束了;而中國象棋棋王的孤<br />
單,是持續到整個職業生涯的。愈處於顛峰,就愈是形單隻影。<br />
在國外,每一個國際象棋的世界冠軍,都有一個作戰團隊作為支持<br />
的,他的教練不但充任軍師的角色,還是處理雜務的經理人,而助手則<br />
幫助他搜集資料,分析對手,解拆棋局,在集思廣益下,棋手在制定戰<br />
略時,會更有把握。<br />
由於國情不同,中國專業棋手都是吃公家糧的,與國際象棋走市場<br />
的路完全不同。在不同的制度下,中國棋手就註定了要孤身走我路了。<br />
同樣是職業棋手,國際象棋手的教練受聘於棋手,是棋手的僱員,雙方<br />
是賓主關係;而中國象棋手的教練則受聘於棋隊,是棋手的上司,兩者<br />
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中國象棋教練在頗大程度上主宰棋手的職業生<br />
涯;國際象棋教練只是一個軍師、經理人的角色,只能對棋手提供意見,<br />
但卻不能主宰棋手的命運。中國棋手能否獲選拔進入象棋隊受訓,教練<br />
有頗大的決定權;入了隊之後,能否長留隊中,也主要由教練決定;即<br />
使能長留隊中,是否有好的機會出賽,也要看教練的意願。中國象棋隊<br />
的教練是對整個棋隊負責,以整個隊的利益為依歸,而不是以個別棋手
作依歸。在以隊的利益為大前提下,個別棋手的利益就不是考慮的重點<br />
了,而棋手的發揮亦會因而有所限制。<br />
更殘酷的是,由於吃的是公家糧,中國象棋隊的名額有限,每隔一<br />
段時間,就要淘汰部份舊隊員,讓年幼的棋手入隊來補充新血。一被淘<br />
汰出隊,棋手的職業生涯就會大受打擊。本來,隊友都是在年幼時入隊,<br />
一同起居、一同受訓,彼此應該有著兄弟姐妹般的情誼,但基於制度的<br />
因素,隊友之間就成了朝夕相對的敵人。不單要與外隊相爭,還要在自<br />
己的隊中爭出線、爭生存的空間。在這種情況下,有那一個棋手會真誠<br />
地與隊友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呢!<br />
國際象棋棋王賽事的獎金豐厚,動輒數以百萬美金計,頂尖棋手的<br />
待遇優渥,因此,他們就有餘力去聘用教練及助手。中國象棋只有幾個<br />
特級大師賽的獎金稍高,但頂多也不過是十五萬美元,與國際象棋賽事<br />
的獎金相比,簡直不能相提並論。由於獎金不豐厚,沒有足夠的誘因,<br />
讓頂尖的中國象棋手聘用私人教練及助手。再者,由於中國象棋手的職<br />
業生涯很長,就像胡榮華,十五歲時得全國冠軍,震驚天下;到年近花<br />
甲之時,又再奪一次冠軍,真是老兵不死。除非逼不得已,優秀的棋手<br />
一般都不會甘願當教練或助手,與其給別人抬轎子,為甚麼不自己來坐<br />
轎子呢!因此,中國象棋手要找私人教練及助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br />
國際象棋在發達國家已經流行多時,會較易籌得豐厚獎金;而中國
現時還是發展中國家,距離小康還有好一段路要走。看來,中國象棋的<br />
棋王,還要繼續地孤單下去呢!
入錯行的大師<br />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在一個頭腦發熱的社會裡,選擇以<br />
中國象棋為業的江湖棋人,難免會有入錯行之嘆。因為江湖棋人是社會<br />
的邊緣人,跟只看重功名利祿的社會主調格格不入。<br />
中國是一個重視孝道的國家,孝道最大的展現,是「揚名聲,顯父<br />
母」,而金榜提名,則是每個讀書家庭的夢。書讀得好,不但可以報效<br />
國家,「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最重要的,是可以讓父母得以彰<br />
顯。時代雖然變了,但中國人重孝道的精神並未有變,金榜提名,依然<br />
是今日中國人的夢,就像今日的美國夢一樣。<br />
中國的科舉考試是一個公平的制度,讓每個讀書人都有機會踏足權<br />
力的階梯,登上社會的最上層。從范進中舉時突然瘋了的故事,可以看<br />
到中國人對讀書改造命運執著。「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br />
的心態,至今仍然深藏在中國人的心中。每年香港會考放榜之日,就是<br />
狀元誕生之時,在傳媒爭相追訪這些狀元的同時,他們的父母當然也就<br />
大得彰顯了。因此,時代雖然變了,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br />
心態,卻絲毫未變。<br />
書讀得好,帶來的好處實在太多了。讀書最重要的功能,是社會地<br />
位的象徵。一個社會,總有一些事物是用來一個人的代表身份地位的。<br />
美國人以拓荒者的精神,尊崇有創業能力的人,他們以能賺多少錢來判
斷一個人的價值,因此,他們最崇拜像比爾蓋茨這類白手興家的億萬富<br />
豪;歐洲一向以爵位代表一個人的身份,這種貴族的心態,至於仍銘刻<br />
在歐洲人的心版裡。中國人以世家來代表身份,然而,世家不是單純靠<br />
血脈就能維繫的,它還要憑藉考試的,考不到功名,富而不貴,並不受<br />
到多大的敬重。因此,雖然科舉考試取消了近百年,但它還是以各種不<br />
同的形式,在中國大地重現。只要把書讀好,這世間想要得到的,幾乎<br />
都可得到,「一登龍門,聲價十倍」的想法,依然盤旋在今日中國人的<br />
腦海中。<br />
中國是一個歷史大國,一向重視歷史的記錄,所謂「人死留名,雁<br />
過留聲」,人都怕被時間所淹沒,總希望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縱跡。<br />
連平民百姓都希望得到子孫的記念,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中<br />
國人把繼後香燈看得那麼重,其實也帶有期望不朽的成份。士人學者對<br />
不朽的要求則更高,不單要受子孫記念,還要受到後世的景仰。希望自<br />
己能憑藉讀書而在歷史上不朽。曹丕說過:「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br />
之盛事。」而曹丕之能夠名留千古,也是因為他的文章。<br />
士農工商等行業中,雖然說工字不出頭,「無奸不商」的說法對商<br />
人不怎麼尊重,但畢竟在社會上也有一個固定的身份,而江湖藝人則是<br />
社會的邊緣人。很不幸的,職業棋手,就是這類邊緣人。除了極少數吃<br />
國家俸祿的專業棋手外,絕大部份的職業棋手,都是在江湖賣藝討生活
的。專業棋手可以「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而江湖棋人就只能在<br />
民間賣藝。傳統中國人向來瞧不起賣藝的人,一向以娼優並稱,在讀書<br />
人的心中,怎樣出色的藝人,也不過是戲子一個。時代變了,但中國人<br />
對讀書以外的技藝,也還擺脫不了雕蟲小技的看法。<br />
畫家未成名時,會潦倒落泊,但只要稍有名氣,畫作有人願意出個<br />
好價錢,畫家就可以告別捱窮的日子了。但對以中國象棋為業的江湖棋<br />
人來說,即使出了大名,依然無法擺脫貧窮的命運。就以香港這個國際<br />
金融中心為例吧,即使是全港個人錦標賽的冠軍,也只能得到港幣六千<br />
元的獎金。香港一般領取綜合援助的四口之家,每個月也可以得到政府<br />
近萬元的資助;而一個全港象棋冠軍,卻只得到六千元的獎金。由此可<br />
以看到,香港這個中國人的社會,是怎樣看待象棋這門技藝的。<br />
不是棋痴,不會以弈棋為業;沒有才華,也不能以弈棋為業。以棋<br />
人的才智,居然選擇了朝不保夕的棋人生涯,可以看到他們對棋是如何<br />
的痴迷,對中國傳統文化是如何的熱愛。全世界的中國象棋特級大師總<br />
共也不超過 40 個,而香港就佔 2 個,國際象棋的高手可以靠獎金過活,<br />
而香港的中國象棋特級大師,拿了個年度冠軍,也不過是港幣六千元。<br />
試問香港有那一個人可以靠六千元來度過一整年的?就像當日孟嘗君<br />
的食客馮驩所說的:「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馮驩有幸,可以得到<br />
孟嘗君的賞識,今日的孟嘗君在那裡呢?棋手落泊江湖,是無可奈何的
事,賣藝的江湖棋人,有誰會瞧得起呢?傳統文化,就像清風明月,是<br />
不值一錢的。<br />
會考考得好,一眾大學爭相撥出數以十萬計的獎學金,去吸引這些<br />
尖子去選讀他們的大學。會考狀元意氣風發,象棋狀元斯人獨憔悴。書<br />
讀得好,財源滾滾;棋下得好,仍舊阮囊羞澀。<br />
香港的現象,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中國大地,還有不少這些入錯行<br />
的象棋大師。這是中國象棋大師的命途,也是中國象棋的命途。時也、<br />
命也,為之奈何!
紛亂後的寧定<br />
「加里啊!國際象棋是高貴的遊戲。」國際象棋冠軍卡斯柏羅夫在<br />
他的自傳《棋與人生》中,對自己作了這樣的勉勵。<br />
世上的遊戲花樣繁多,但高級的智力遊戲卻不多,在世界三大棋類<br />
中,中國流通了兩大類:圍棋和中國象棋。圍棋獨佔了上層社會,留下<br />
了中國象棋給廣大的基層民眾。同樣是高貴的遊戲,圍棋手與中國象棋<br />
手的待遇卻天差地別,一個尊貴、一個卑微。中國象棋高手就像李白一<br />
樣,是天上的謫仙人。被貶下凡塵的仙人一樣要為五斗米折腰。李白說<br />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時,是何等的豪氣干雲,但<br />
轉過頭來,這位謫仙人還不是一樣要寫:「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br />
韓荊州」來自薦求職。一落凡塵,高貴就會蒙塵。中國象棋,是蒙了塵<br />
的高貴遊戲。<br />
一個國家的文化高低,是要看這個國家的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固有的<br />
文化。沒有根,人是浮淺的,根深才能葉茂。中國人用同一速度去學習<br />
新事物與丟棄舊文化,就如攪混了的河水一樣,浮躁難安。看一個國家<br />
的國民質素的高低,不是單看國民收入,還要看他們是否懂得享受休<br />
閒。休閒不是歐洲七國十天團的緊迫旅遊,也不是暴發戶式的附庸風<br />
雅。休閒的先決條件是要有閒情,像蘇軾所說的「何夜無月,何處無竹
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矣!」有閒情,才會有「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br />
假我以文章」的體悟。在一個離不開炫耀式消費的國度,求休閒,是緣<br />
木求魚;與日夜奔忙的暴發戶講休閒,是對牛彈琴。<br />
品味,是要培養的。日日為口奔馳,朝不保夕的貧苦大眾,只求滿<br />
足生存的基本要求,根本就談不上品味。然而,過猶不及,爭分奪秒地<br />
拼命賺錢,盡情消費,在賺錢與消費間停不下來的,茫然地奔忙,也談<br />
不上品味。當人開始意識到,除了用錢可以買到享受外,「閒敲棋子落<br />
燈花」的寧定也是一種享受;除了被電腦螢屏的股市走勢圖吸引外,還<br />
被「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所吸引。這個時候,就可以談品味了;<br />
到時,中國象棋這種高貴的遊戲就不再蒙塵了。
輸得有價值<br />
一局棋,大致可以分為開、中、殘三個階段。<br />
開局時,志滿自得,這個世界就是我的,勝利就在前面(當然囉,<br />
誰會在開局時就打算輸掉比賽的?)可以隨意地調兵遣將,權力感可以<br />
充分體現。這一邊的天地是我的,那些車馬砲士象兵全都要聽我的差<br />
遣;你那一邊的天地,也快將是我的,得天下,只是時間問題而已。然<br />
而,好時光總是持續不久的,當棋逢敵手時,不多久,就會發覺,計謀<br />
是會被被識穿的,前進是會受重重阻礙的,原來橫在前面的,不是康莊<br />
大道,而是一條條的九曲橋,稍一不慎,就會掉到河裡去的。<br />
這個時候,就踏入中局的苦思階段了。開局時那種天下就在我掌中<br />
的氣概,已經換作了「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感嘆了。<br />
經過了連番苦戰,再下去就踏入了殘局階段了。戰略成功的話,這是個<br />
收成期,戰略失敗的話,前無去路,後有深淵,那就是敵方的收成期了。<br />
到這個時候,終於明白項羽那種「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br />
虞兮虞兮奈若何!」的無奈了。<br />
局終人散,輸棋的慘痛,卻緊隨著不捨,錯著不斷地在腦海呈現,<br />
揮之不去。開局時愈是志滿自得,局終時就愈是懊惱難熬。這種痛苦,<br />
是每一個棋手都曾經歷過的。不過,心理質素好的,很快就會調適過來,<br />
坦然接受勝敗乃兵家常事,輸棋,就當成是交了一次學費算了。在痛定
思痛下,覆盤時會客觀地檢討失敗的原因,這樣就可以避免下一次再犯<br />
同樣的錯誤。心理質素不好的,就不容易平心靜氣地探討為甚麼會失<br />
敗,這樣的話,就難以避免重覆犯錯。<br />
棋手相比較的,不單是棋力的高低,還有心理質素的高低。定了輸<br />
贏,並不表示棋局終結了。在整局棋中,勝方未必無錯著,敗方亦未必<br />
無佳著,只有在充分拆解下,棋局才算是完滿結束。勝方縱然贏了,還<br />
要知道為甚麼自己會贏,那才算是真正贏;敗方雖然輸了,還要知道自<br />
己為甚麼會輸,那才輸得有價值。<br />
下棋有益於心理建設,就在於覆盤這一環節。覆盤時,必須要面對<br />
自己的過失。贏與輸是當前的事實,就像自然科學的嚴謹,好棋與壞棋<br />
自有其客觀的標準,行了著壞棋,棋手不得不承認。勇於認錯,是絕大<br />
多數人都難以做到的,拆局的訓練,可以逼使人慣於面對自己的過錯,<br />
是很好的心理訓練。<br />
與國際象棋相比較,在民間,中國象棋正規的訓練班不多,一般棋<br />
手覆盤的訓練不足,心理質素也就因而得不到有效地提昇。心理建設,<br />
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嚴謹的訓練,必須從幼年時期就開始。但很可惜,<br />
由於中國象棋的草根性,一般棋手都沒有這樣的幸運,可以得到適切的<br />
心理訓練,他們就像野地裡的花,在棋國裡自生自滅。
象棋的普及<br />
人的生活,除了工作以外,就是休息。休息中,睡眠佔八小時,若<br />
工作也是八小時的話,其餘就有八小時是休閒的了。休閒佔了人生清醒<br />
時間的一半,所以,如何適當地去運用它,實在甚為重要。若是運用得<br />
宜,則可鬆弛身心,令生活更充實寫意,但若運用不得宜,則會令生活<br />
空虛、無聊。因此,提倡健康的休閒活動的重要性,實不下於促進經濟、<br />
改善環境的大事之上。<br />
「詩畫琴棋酒煙花,當年件件不離它,如今七事俱已變,柴米油鹽<br />
醬醋茶。」除非真的生活逼人,有誰不願休閒渡日呢?雖然說,人可以<br />
從工作中得到樂趣,但有趣味的工作畢竟不多,對於工作沉悶的大多數<br />
人,消閒活動甚為重要。棋類活動能使人有奮鬥心、促進思考力,實在<br />
是消閒妙品。<br />
象棋的發展源遠流長,它含蓄、深遠,但又平易近人,因而在民間<br />
十分普及。它能吸引一般的民眾,原因如下:<br />
1.象棋每局所花的時間,遠比圍棋為短:一局圍棋通常要花四、五個<br />
小時,而象棋一、二個小時已經大致足夠。適合勞苦大眾在工餘玩<br />
樂。<br />
2.棋具簡單:圍棋棋子數以百計,而象棋棋子僅 32 隻,攜帶方便。
棋盤亦十分簡單,在公園、街角,車船上、燈柱下,隨時把棋紙一<br />
攤,就可以擺下陣勢,橫車躍馬。<br />
3.下棋是靜態活動:一般勞苦大眾的工作大都虛耗體力,在一天辛勞<br />
工作後,多不願再作虛耗體力的活動,靜坐不動的象棋遊戲,是十<br />
分適合的消閒活動。<br />
4.易有成就感:對低下層的勞工來說,他們大多難在工作中有成就感,<br />
但下棋時,不論貧富、也無分階級,只以棋藝論英雄。棋界是一個<br />
平等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社會地位而受到壓抑。<br />
5.無須正規訓練:詩畫琴棋中,除了棋藝,要取得若干成就的話,全<br />
都需要受正規的訓練。只有棋藝,可全憑天份自學成功,有利出身<br />
貧寒的人。<br />
6.象棋既是藝術,又是競技性強的活動:排局如「蚯蚓降龍」、「七星<br />
聚會」、「帶子入朝」、火燒連營」等,都是十分優美的佈局。象棋<br />
奇詭變幻,愈深入,就愈感到深不可測,高手對陣,每一步著都講<br />
求完美,這種對完美的追求,已達藝術的境界。此外,它又是競技<br />
活動,輸贏立判,不同於其他藝術項目,難有完全客觀的評審標準。<br />
人都喜歡與人比較,都有爭雄鬥勝的心,但處身社會低下層的人,<br />
不能像上層社會的人一樣,有遼闊的空間可以舒展,而下棋可以讓<br />
這種植根於人性深處的東西,得到很好的釋放。
象棋有這樣好的社會功能,但社會卻沒有給予適度的重視,未有<br />
如其他康體活動般投放大量的資源去扶助;因此,一般民眾也視之為<br />
雕蟲小技,象棋手的社會地位亦因而低下。理學大家王陽明幼年時很<br />
喜歡下棋,但他的母親卻很反對,把他的象棋全丟到河裡去,看著掉<br />
進的河裡的棋子,他作了首哭棋詩去哀悼:「象棋終日樂悠悠,苦被<br />
嚴親一日丟,兵卒墮河皆不救,將軍溺水一齊休,馬行千里隨波去,<br />
象入三川逐浪流,炮響一聲天地震,忽然驚起臥龍悠。」幾百年過去<br />
了,象棋依然普及,依然一代一代的吸引著靈明的小腦袋。不知道現<br />
在還有沒有做母親的,會把孩子的象棋丟進河裡去,不過,無論丟掉<br />
了多少棋子,象棋依然長在普羅大眾的心中,可以磨損,但不會磨滅。
象棋與博彩<br />
琴棋書畫這四種傳統藝術中,只有棋藝是含有競技成份的,也只有<br />
棋藝是無法附庸風雅的,因此,棋藝也就是最難賣錢的。<br />
花開時,若沒有人欣賞,那它就是「寂寞無人空自開」了。藝術作<br />
品如果沒有人欣賞,那還有甚麼價值?藝術活動,是要創作者與欣賞者<br />
共同協作,才能進行的。因此,做一個藝術欣賞者,也自有他的價值。<br />
不過,藝術家要通過考驗才能取得認同,而藝術欣賞者則不需要考試。<br />
只要有錢,不管會不會欣賞,任何人都可以用最高的價錢,去買音樂會<br />
的門券,去聽名演奏家的演奏;只要有錢,不管會不會欣賞,任何人都<br />
可以用最高的價錢,去投一幅拍賣的名畫,然後把它高掛在廳堂中,為<br />
家居添一點藝術氣息。更進一步的話,還可以保值,甚至賺錢呢!<br />
只要藝術有價,藝術家就不會窮了,然而,藝術有價,棋藝除外。<br />
無論怎樣精采的對局,怎樣有創意的著法,都是沒有版權的,棋人的知<br />
識產權,是無從保護的。棋評家可以靠評棋來賺錢,棋人卻不能靠出賣<br />
他的棋譜來賺錢。誰會在拍賣會中拍賣一個精采的對局記錄呢!那一個<br />
棋迷會去把一個名局的棋譜裝裱起來,掛在廳堂中日夕欣賞的?<br />
棋人錢途缺缺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棋藝這門藝術,含有很強的競<br />
技成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棋迷既是欣賞者,又是對弈者,與棋<br />
人一對弈,高下立見,多少錢也買不到棋力。誰願意又花錢,又輸棋的?
單純的棋藝難以賣錢,棋人生計無著,只得以賭棋為生了。<br />
象棋活動,大致分三類:一類是觀賞性的,只作壁上觀,欣賞高手<br />
的棋藝;一類是競技性的,親身參與博弈;而另一類則是博彩性的,把<br />
象棋當成博彩的遊戲。象棋的博彩主要分為三種形式:<br />
1. 棋手與棋客間之博彩:棋手以棋謀生,棋藝水平一般都會與棋<br />
客有相當大的距離。為了拉近距離,就會有讓子的情況出現。<br />
但到底要讓多少?一步?兩步?單馬?雙馬?棋手當然想少<br />
讓,而棋客當然想棋手多讓。一個人能否能以棋謀生,棋藝水<br />
平當然重要,他心中的秤是否準確,才是決定性的關鍵。在非<br />
比賽的場合,由於有金錢的刺激,有博彩成分的棋局的可觀性<br />
通常會比較高。<br />
2. 掛彩:職業棋手間,甚少對弈,因為大家都以棋為生,恐怕自<br />
己精心研究的結果一旦曝光,就很容易被人借用,成了公共資<br />
產。因此,為免其他棋手坐享其成,非到重大對弈,也不會輕<br />
易動用這些秘技。但由於職業棋手棋藝水平高,對抗賽的觀賞<br />
性甚高。因此,某些棋迷就會出高獎金,讓指定的兩名棋手作<br />
對抗賽,勝者可奪得獎金。而有些情況則是,兩名棋手都各有<br />
支持者,若棋手輸了則由支持者支付博彩金額,贏了則按協議<br />
分配彩金。
3. 外圍博彩:這是觀棋者之間的博彩。當兩名棋力相當的棋手對<br />
弈時,那一方勝出,需視乎兩棋手當時的狀態,棋路及風格是<br />
否相剋而定。棋迷就以此作根據,去下判斷。遇有這種場合,<br />
一定吸引到很多觀棋者,熱鬧非常。<br />
中國人好賭,不單喜歡到賭場去賭,在日常生活中,有麼喜慶場合,<br />
必定聚而賭之。眾多體育活動都可供博彩,就像賽馬和球賽,在香港都<br />
是規範了的博彩活動。弈棋者慣於博彩,實不足為怪。
展<br />
望<br />
未<br />
來<br />
(待重頭收拾舊山河)
向國際化說不<br />
近年,中國象棋界把中國象棋國際化說得震天價響,說的人是這樣<br />
的振振有辭,聽的人唯有默言不語。把土生土長的東西帶出國門,揚威<br />
異域,是多麼的振奮人心,那一個炎黃子孫敢有異議呢!然而,國際象<br />
棋冠軍卡斯帕羅夫在《棋與人生》中,勸諭人們要永遠保持懷疑的心:<br />
「思考一個故事為甚麼要被講述的原因,比我們從故事本身得到的要多<br />
得多。」在激情之後,口號叫完了之後,是否也應探討一下:推動中國<br />
象棋國際化,是理所當然的嗎?<br />
有史以來,中國都是天朝大國,周邊仰慕中華文明的國家,都會派<br />
遣使者到來學習。國力強的時候,天威遠播,像唐朝天子就被稱為天可<br />
汗,揚威異域。即使被外族入侵,在軍事上一敗塗地,連國都亡了,戰<br />
勝者也會慢慢地被同化了。中國文化是大熔爐,即使是戰敗者的身份,<br />
到頭來在文化上,還是贏得最後的勝利。<br />
俱往矣,中國人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有著這麼嚴重的文化自卑<br />
感,以至連優良的傳統文化,也沒有信心去自我認同。動輒談論國際化,<br />
把傳統文化的價值,繫於外國人的認同。中國文化的價值,不需要國際<br />
的認可;作為文化載體之一的中國象棋,它的價值,也不需要國際的認<br />
可,十三億中國人的認同已經足夠了。把國際化叫得那麼響,只恐怕是<br />
因為我們自己對中國象棋不認同、不重視,才會像夜行人吹口哨一樣,
去拿國際來壯膽,非得要外國人首肯不可。<br />
有一段著名的禱詞:「上主啊!求你賜我勇氣,讓我改變我能改變<br />
的事;賜我忍耐,讓我接納我不能改變的事;賜我智慧,讓我能分辨這<br />
二者。」作為西方文化載體之一的國際象棋,至今仍未能中國化,中國<br />
象棋可以國際化嗎?我們有智慧去判斷嗎?
為中國象棋招魂<br />
同樣是文明古國,中國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去拋棄傳統來現代化,<br />
而印度人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去保存傳統來現代化。自從「全盤西化」<br />
的口號叫出了之後,中國的現代化,就定調在拋棄傳統之上。作為傳統<br />
文化載體之一的中國象棋,當然亦難免被糟蹋的命運。然而,「無可奈<br />
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中國象棋頑強的生命力,就像燒不盡的<br />
野草一樣,始終生機不斷,一遇甘霖,就野花開遍了。<br />
自清末喪權辱國以來,我們對傳統文化,是這樣的引以為恥,以致<br />
傳統文化花果飄零,非得外國人的認同,我們也羞於面對。然而,祖國<br />
就像是我們的母親,怎樣老醜的母親,依然是我們的母親,無論怎樣去<br />
否認,她依然是與我們血脈相連,就如避世的長平公主所說的「不認不<br />
認還須認」。<br />
「剪不斷,理還亂」,對那些羞於認同,但又割不斷的傳統文化,<br />
我們就去拉外國人的認同。對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必須要有外國人的<br />
背書,沒有外國人的確認,我們就抬不起頭來。大國崛起,有人高叫「中<br />
國可以說不」,只恐怕,我們中國人不但不敢說不,連說是也不敢。有<br />
誰對中國象棋感到自豪的?有誰會宣稱:它就是好東西,不管有沒有外<br />
國人說它是好東西,我也要說它是好東西?有誰對前人留下來的這一樣<br />
文化瑰寶,是心存感恩的?
「何者是前身,浸向太虛尋故我;吾神原直道,敢生多事惑斯民」,<br />
澳門哪 廟這一句對聯,道出了亙古以來,人對存在的迷茫。對於中國<br />
象棋的存在,我們中國人也同樣感到迷茫。我們就像《天蠶變》中的雲<br />
飛楊「到處惶恐爭探問,問我是誰?」沒有外國人的認同,我們就不能<br />
為自己定位。十三億之數,居然也不足以說一個是字。<br />
屈原落泊江湖,作楚辭《招魂》,招楚國之英魂。在歐風美雨的陰<br />
霾下,我們這十三億人口的大國,國魂何在?
觀棋不語真辛苦<br />
「觀棋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這句常印在棋紙上的的話,<br />
相信是最為棋界公認的棋人守則了。這樣鄭重其事的印在棋紙上作提<br />
醒,就因為多語和悔棋的人實在太多了。<br />
下棋是樂趣,輸了卻絕對不是樂趣,尤其在公眾場所輸棋,眾目睽<br />
睽下,還要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實在沒有甚麼樂趣可言。因此,大<br />
多數人在公眾場所(如公園),寧願觀棋,而不願下棋。<br />
下一局棋,由佈陣開始,一路至終局,其間牽涉策略的運用,精密<br />
的計算,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在一步也不能走差的壓力下,<br />
時間的壓力下,整個過程都需要極度的專注,也極度的耗費體力。而旁<br />
觀者則在完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觀棋,單純就當時的盤面來作分析,自<br />
然容易想出「好」棋來,想出了「好」棋而不說出來,也實在太辛苦了。<br />
然而,一說出來,就對下棋者造成了干擾,不愉快的事情,就容易發生<br />
了。<br />
在高層次的正式比賽中,觀眾有機會與棋手同步思考,偶爾想到一<br />
步「好」棋,而棋手走了一步「死棋」,就會不自覺地感到飄飄然,如<br />
此妙著,怎可以不立即公開發表,公諸同好呢!於是各種不同的見解,<br />
就紛紛出籠了,這樣的你一言,我一語,愈講愈興奮的情況下,賽場就<br />
會喧嘩不堪,主辦單位下逐客令,也就振振有辭了。
足球的世界盃賽事,是全球的盛事。一有比賽,香港的酒吧就會吸<br />
引了一大群球迷通宵達旦,不眠不休地追看電視轉播。難道球迷家中沒<br />
有電視嗎?為甚麼要聚在酒吧裡去看呢?目的就是要與志同道合的人<br />
一起討論、一起歡呼、一起感嘆。球迷盡情歡樂,酒吧又有可觀的進帳,<br />
賽事的主辦單位有可觀的轉播收益。中國象棋賽事,難道就不能從中得<br />
到一點啟發嗎?<br />
觀棋不語真辛苦,比下棋還要辛苦。怎樣照顧棋迷這種觀棋必語的<br />
心態,又能不干擾棋賽的進行,看來主辦棋賽的單位真要花點心思,才<br />
能讓觀眾席上的棋迷可以盡享觀棋的樂趣。
雲深不知處<br />
和棋的罪名是使棋賽沉悶,令棋迷失望;為了挽救象棋,吸引棋迷,<br />
在 07 年的全國團體賽的規例中,索性消滅了和棋,實行和棋黑勝制。<br />
然而,這個美好的願望,卻因為賽場的門禁森嚴而失落了。<br />
為了讓各地棋迷都有機會觀賞棋賽,自 2004 年開始,全國甲組團<br />
體聯賽改以主客場的方式,在各省市舉行,然而,大部份地區的賽場都<br />
是謝絕參觀的。在這些只有比賽員,沒有觀眾的棋賽中,棋迷只能望門<br />
興嘆。為了吸引觀眾,花了一番心力去改變比賽地點、改變賽制,結果<br />
正式比賽時,卻把觀眾通通都趕走了,原本良好的意願就這樣落空了,<br />
所花的心思,也就報廢了。向來辦比賽的人,都會以客為尊,只有象棋<br />
比賽才會有此等趕客的奇景。<br />
的確,棋手是需要在安靜的環境中作賽的,棋迷的喧嘩會對棋手造<br />
成干擾。但是這種謝絕觀眾以求安寧的做法,就如同「斬腳趾避沙蟲」<br />
一樣,怎能藉比賽來推廣棋運呢。<br />
若出於經濟的考慮,不能租借更大的場地,免費讓棋迷進場的話,<br />
也可以採用收取入場費的方式去籌集經費。能夠一睹棋王風采,欣賞一<br />
流的棋藝表演,棋迷又何吝腰間錢呢,相信願意購票入場的棋迷一定不<br />
在小數。除了售賣入場券,出售對局記錄也是一個很好的開源方法,就
像廣州的五羊盃賽事,只要在文化公園舉行,就會於賽事進行期間,出<br />
售上一輪的對局記錄。這樣,既可以讓棋迷先睹為快,又可以為主辦單<br />
位帶來收入,幫補賽事的支出,實在是值得鼓勵的做法。由此可見,經<br />
費的問題,只是事在人為而已。<br />
五羊盃一向是廣州棋壇的盛事,一向在文化公園舉行,記得有一年<br />
的五羊盃,是在廣州白雲賓館內進行的,本來是熱鬧非常的盛事,結果<br />
卻靜悄悄地進行,棋迷都笑稱那是雲深不知處。雖然閉門謝客這種做法<br />
令棋迷很失望,但「意見接受,做法照舊」,直到 2007 年的全國團體聯<br />
賽及個人錦標賽,依然是以場地所限為理由,只准特定的人士進場,棋<br />
迷仍舊望門興嘆。<br />
不知甚麼時候,中國象棋的比賽場地,能夠撥開雲霧見青天呢?
美麗的簡單<br />
遊戲規則愈簡單,就愈多人懂得欣賞,愈容易上手,就愈有利於推<br />
廣。足球的規則很簡單,幾歲的小孩子也很快就掌握得到,但卻無損這<br />
項運動的奧妙。基於這個原則,要推廣象棋,象棋的規則也應該盡可能<br />
的簡單,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反其道而行,中國象棋規則愈來愈複雜。<br />
目前,中國象棋尚未有一套統一的棋例。現時通行的棋例有亞洲棋<br />
例及中國棋例兩種。亞洲棋例的編訂,是香港棋王李志海,憑著他數十<br />
年縱橫國內外棋壇的經驗,把中國南方及東南亞的棋例綜合整理而編成<br />
的。它首先在亞洲象棋聯合會的賽事中使用,其後成立的世界象棋聯合<br />
會,亦採用了這一套棋例。至於中國棋例的編訂,則主要是參考北方棋<br />
例而製成的,目前全國所有的公開賽事,皆採用中國棋例。簡而言之,<br />
亞洲棋例通行於中國大陸以外的地區,而中國棋例則只在中國大陸內通<br />
行。棋例的不統一,每每令棋手難以適從,不利象棋的推廣。因此,當<br />
前急務是制定一套統一而簡單的棋例。<br />
中國棋例比亞洲棋例複雜,而亞洲棋例又比國際象棋棋例複雜。中<br />
國棋例的複雜程度,除了少數的優秀棋手外,一般棋手也往往難以掌<br />
握。它的難處在於含意隱晦,(例如有關犯例的規定:當走某一子時,<br />
不單計算已付諸行動的步著,該步著帶來的下一步的意圖也計算在內。)
說句老實話,水平未夠高的棋手,當他走某一步著時,可能連自己都不<br />
知道該步著隱藏著下一步的威脅,但如果裁判看得出來,也算犯了例,<br />
這樣徒然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爭拗。棋例應該清楚明晰,盡量避免爭拗,<br />
沒有必要把它弄得像天書一樣,只有少數幾個權威人士懂得解釋。棋例<br />
簡單,無損棋的奧妙;棋例複雜,則有損棋的推廣。<br />
亞洲棋例較中國棋例簡單,但其中亦有難以掌握的地方,(例如:<br />
一車可捉二砲,一砲不可捉二車。)在一般的理解中,除了將帥以外,<br />
其他子力應該沒有特權,這一規例讓車有了特權,欠缺了一致性,令人<br />
難以掌握。<br />
遊戲規則是依據遊戲的目標而定的。就如一般籃球比賽,球手不得<br />
控球超過三十秒,而 NBA 球賽則規定,某一方整隊球員控球不得超過<br />
24 秒,亦即球一到手,在 24 秒內就要射籃。規則嚴格了,球賽也更緊<br />
湊了,它的觀賞性也得以提高。對於 NBA 這種賽事,由於以商業贊助<br />
為主,為了吸引更多觀眾,讓賽事更有可觀性,也是無可厚非的。相對<br />
來說,棋例愈定愈嚴的用意何在呢?棋例嚴格,比賽可觀性真的因而提<br />
高嗎?簡單的棋規,就有損棋的奧妙嗎?國際象棋告訴我們,事情並非<br />
如此,國際象棋的棋例並不複雜,但卻一樣可以出神入化,也沒有甚麼<br />
知名的國際象棋手會認為棋例是過於簡單的。
要中國象棋與世界接軌,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棋例盡量簡化,並把它<br />
統一起來。
等待和氏<br />
和氏璧是中國歷史上出名的璧玉,在春秋戰國期間,為了爭奪它,<br />
甚而引發了國與國的紛爭。然而,當它還是璞玉一塊時,除了和氏,沒<br />
有人知道它是塊稀世奇珍。韓愈曾經說過「世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br />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和氏璧能名垂千古,是因為有和氏,沒<br />
有和氏,它只能默默地藏在一塊普通的石頭中,永不見天日。<br />
樸玉要雕琢,而明星,也是在龐大的造星工程下的產物。在中國,<br />
一顆象棋新星的誕生,是要經歷多年的栽培,多年的雕琢,才有機會在<br />
棋壇展露鋒芒。然而,有潛質的人是這樣的多,資源卻這樣的有限,只<br />
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能夠接受專業訓練,披荊斬棘,踏入星途。一旦造星<br />
成功,特級大師,全國冠軍、世界冠軍等名銜,是那樣的崇高,那樣的<br />
可望不可即,舉目仰望這一顆顆璀璨的天星,棋迷只能當追星一族。崇<br />
高的名銜,就像一度鴻溝,把象棋明星與一般民眾分隔開來,象棋明星<br />
是只能仰慕,僅供膜拜的。<br />
幸而在凡塵俗世中,還有一些象棋高手,只需一頓午飯的價錢,棋<br />
迷就可以領教他們的高超棋藝。民間的職業象棋手是江湖藝人,在茶樓<br />
酒館、公園市集中,賤賣他們的才藝。他們大多來自社會的最下層,沒<br />
讀過幾年書,自然舉止不優雅,不懂得用優美的言詞去表達對象棋的靈<br />
慧之思,在拆局的時候,甚至會夾雜了一兩句粗話。他們誤入了棋途,
善於計算,但卻不善於營生。囊空如洗的時候,就到餐館送外賣,打打<br />
散工,當口袋裡有幾個子兒的時候,又回到公園裡,在公園呆久了,長<br />
日漫漫,無所事事,就博弈度日。在精英文化的眼中,他們當真是一無<br />
是處。更難堪的是,由於要以賭棋為生,好棋客難求下,往往讓子過度,<br />
出口術的情況在所難免,自然讓人有棋品不佳的感覺。「衣食足而後知<br />
榮辱」,對朝不保夕的江湖棋人來說,吃飯當然比棋品重要了。他們就<br />
像未經彫琢的樸玉,未經精英文化的彫琢,在缺乏包裝的情況下,受盡<br />
世人的白眼。這一切的坎坷,只因他們對象棋的熱愛。<br />
有誰願意嫁給一個朝不保夕、受人白眼的江湖棋人呢?為了象棋,<br />
他們沒有名、沒有利、沒有家庭、沒有事業,只有對象棋的熱愛,除了<br />
象棋,他們就甚麼都沒有,我們的社會就是這樣的對待這些最單純的象<br />
棋愛好者。<br />
在中國,圍棋、國際象棋和中國象棋這三棋中,雖然喜歡中國象棋<br />
的人最多,但它的地位卻是最低的。圍棋是上層社會的玩意,愛好者貴<br />
子多金,培養子女當然不惜腰間錢,況且下得好的話,還可以免試進大<br />
學,圍棋手憑藉教棋,也可以有不錯的生活。國際象棋因與國際掛鉤,<br />
自然添了身價,家長一般也樂於讓子女參加訓練班,退下了戰線的棋<br />
手,不難找到教練的職位;而中國象棋嘛!這種販夫走卒的玩意,肯淘<br />
腰包去給子女做訓練的家長實在不多,缺乏了教棋的市場,中國象棋手
就只能當個受人白眼的江湖棋人來糊口了。<br />
近年,武俠小說在中國大行其道,讀者躲在想像的世界裡,去逃避<br />
現實世界的煩悶。但當小說中的人物出現在現實生活中時,我們就會說<br />
他們不事生產,一點都不可愛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br />
衣去,不留身與名」,李白詩歌中出現的劍客是這樣的豪氣干雲,但當<br />
他在我們的眼前出現時,我們就絕不會欣賞了。現代人以思想開放而自<br />
豪,對古代社會的思想閉塞很不以為然,然而,我們這個號稱多元化的<br />
社會,其實只會以一套價值觀去衡量人,那就是:名和利。怎樣可以得<br />
到名和利?答案跟古代的一樣: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br />
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終歸也是那麼的一句:「萬般皆下品,唯有<br />
讀書高」。中國人無論有多高的才藝,也要進入學府之中,讀一個學位<br />
來肯定自己。<br />
傳統社會尚且會接納跳出建制以外的人,司馬遷會為遊俠作傳,傳<br />
誦他們的悲壯故事;平民百姓也會欣賞濟公這個酒肉和尚。一個開放社<br />
會,應該有更寬廣的胸襟去接納、去欣賞各類人間過客,容許不同類型<br />
的人各自各精彩。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自幼得到好的栽培,受高深<br />
教育,有嚴格的律己訓練。幸運的讀書人用狹隘的標準去判定一個人的<br />
價值,他們的優越感,只會灼傷那些不那麼幸運的江湖棋人。<br />
「我要做好呢份工」是香港特首參選首時的口號,沒有豪情壯語,
但深為港人受落;江湖棋人甚至連「我要下好呢盤棋」這句話也不會說,<br />
他們只會盡量的下好每一盤棋,默默地做個賣藝者。我們的國家容不下<br />
十三億的專業人士、成功商人。說真的,全國都是專業人士、成功商人,<br />
不也太沉悶了麼?<br />
經過千萬年默默的等待,和氏璧終於等到了發掘它的和氏;經過多<br />
年的賣藝,江湖棋人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接納他們的人呢!
先從國內做起<br />
迪士尼樂園剛剛登陸香港的時候,旅遊業對她是充滿期望的,但這<br />
個期望逐漸地變成了失望,因為入場的人數遠遠未如預期;即使不斷地<br />
促銷,依然吸引不到足夠的旅客的支持。相反,起初沒有人看好的海洋<br />
公園,在迪士尼樂園開張後,遊客的數字竟然屢創新高。迪士尼建立的<br />
娛樂王國,所向披靡,為甚麼會在香港遭遇滑鐵盧呢?也許,可以從文<br />
化層面來解釋。<br />
迪士尼帶到香港來的,不單是一個遊玩的地方,她還把西方的歷史<br />
文化帶了進來。一進門就是古老的美國小鎮大街,代表人物也全是西方<br />
的。就以白雪公主為例吧,中國一向都是天朝大國,只有作為和平使者<br />
的和番公主,何曾出現過一個要外國王子來打救的公主呢?昭君出塞的<br />
故事深入民心,文成公主把中華文明帶到塞外的事蹟,一直受人稱道,<br />
這才是我們中國人心目中的公主形象。要等待外國王子來救援的公主,<br />
實在與中國文化格格不入。反觀海洋公園,精采的海豚表演無關精神文<br />
明,好玩的機動遊戲是科技的產物,遊客在園內遊玩時,沒有文化的隔<br />
閡,可以盡情享樂。<br />
從迪士尼樂園與海洋公園受歡迎程度的不同,可以看到,對於西方<br />
的科技,中國人是易於接納的;但在精神文明方面,由於傳統的根深蒂<br />
固,中國人並不容易接納。同樣道理,中國的精神文明要植根西方,中
國象棋要在西方通行,也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中國與西方,是兩大<br />
截然不同的文明,又豈能說融和就融和;頂多也不過是在互相尊重的前<br />
提下,先展開對話,然後逐步了解而已。<br />
在中國,南方人喜歡吃米飯,北方人喜歡吃麵條,一國之內,就有<br />
天差地別的飲食習慣。同樣是下棋,上層社會下圍棋,普羅大眾下中國<br />
象棋;下圍棋的瞧不起下象棋的;下象棋的跨不進圍棋的圈子;一國之<br />
內,圍棋與象棋,竟然是這樣的涇渭分明。在把中國象棋推向國外之前,<br />
是不是應該先在國內做功夫,看看能不能把它推向上層社會;如果連國<br />
內的推動都辦不到的話,還談甚麼國際化呢!<br />
隨著大國復興,仰慕中華文明的外國人多了,對中國象棋有興趣的<br />
外國人也逐漸多了。世界象棋聯合會為了讓外國人更易掌握各個棋種,<br />
特意設計了一副類似國際象棋的立體棋子,不可謂不用心良苦。誰料那<br />
些來下中國象棋的洋人,竟然不願意用這副立體棋子,堅持要用傳統的<br />
平面棋子,理由很簡單,他們學中國象棋,就因為它與國際象棋不同。<br />
他們在學棋的同時,其實也在學中國文化。下中國象棋,可以讓他們感<br />
受一下完全不同的異國風情,那只是生活的點綴品而已,就像南方人偶<br />
爾也會下個麵來吃一樣。<br />
中國象棋國際化,實在太遙不可及了,還是踏實地做好國內的推廣<br />
工作吧!
後記—待重頭收拾舊山河<br />
和棋黑勝的賽制,讓我想起了 60 年代中期,中國象棋那個黑棋先<br />
行的年代,至今還心有餘悸。然而,無論對傳統怎樣的顛三倒四,黑先<br />
紅後是不影響棋的本質的;但和棋黑勝,就嚴重地扭曲了棋的本質了。<br />
對於一個下了數十年中國象棋的人來說,這個刺激,比黑棋先行要大得<br />
多;也因著這個刺激,產生了這本書。「余豈好辯哉,余不得也矣!」<br />
和棋黑勝,讓我不得不再次思考中國象棋的前途。希望能憑藉此書,拋<br />
磚引玉,引發更多的討論。<br />
人類歷史上,除了猶太人,從沒有國家像中國那樣,遭受到那麼多<br />
次的入侵,經歷如斯猛烈的破壞,歷劫下,依然能夠讓傳統文化保留下<br />
來;雖然只是久延殘喘,但只要一息尚存,它還是有壯大復興的機會。<br />
「江湖覆手幻成舟。莫問從頭,莫問負情仇,莫問月缺花謝,記取<br />
一回眸。」回眸破碎的中華文明,百年破壞,要多少時間,才能將把碎<br />
件一塊塊的重新整合呢?<br />
中國文化是巨龍,即使這是一條病了的龍,一條憂鬱的龍,只要不<br />
死,她依然是一條巨龍,一條治好了就能騰飛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