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 Tang Wai Sin.indd -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給 新 世 界 的 信鄧 惠 倩一 切 準 備 就 緒 , 只 欠 幾 位 貴 賓 的 答 覆 。 船 長 挪 亞 是 上 帝 眼 中 唯 一的 完 人 , 負 責 統 籌 航 程 。 他 衡 量 歷 代 賢 人 對 人 類 文 明 的 貢 獻 , 定 下 了一 張 名 單 , 並 發 信 邀 請 他 們 上 船 一 起 共 建 美 好 新 世 界 。最 先 來 到 的 是 梨 洲 老 人 , 他 手 執 著 《 明 夷 待 訪 錄 》, 一 臉 欣 喜 ,1童 顏 鶴 髮 , 急 走 過 來 。 看 見 他 天 真 的 樣 子 , 我 忍 不 住 打 趣 說 :「 黃 夫子 , 當 年 『 十 二 運 』 說 不 靈 驗 , 如 今 為 何 又 信 挪 亞 的 神 ?」 黃 宗 羲 望天 說 :「 你 看 , 如 今 天 色 陰 暗 , 烏 雲 密 佈 , 正 若 明 夷 。 不 聞 黎 明 前 數小 時 天 色 最 黑 暗 ? 故 我 登 舟 待 訪 矣 。」 我 笑 著 說 :「 夫 子 固 非 迷 信 。縱 觀 歷 史 , 知 人 力 有 限 , 天 命 不 可 違 , 故 說 『 亂 運 未 終 , 亦 何 能 為之 ?』 2 , 卻 猶 著 書 思 復 三 代 , 則 是 信 人 力 可 為 。 如 今 洪 水 將 至 , 洗 盡污 垢 , 一 切 重 新 開 始 , 回 到 原 初 , 彷 彿 時 光 倒 流 , 夫 子 抱 負 『 致 君 堯舜 上 , 再 使 風 俗 淳 』 3 , 可 望 實 現 了 。」 黃 宗 羲 笑 說 :「 汝 此 言 不 差 。吾 觀 乎 今 人 境 況 , 何 如 往 昔 !『 古 者 以 天 下 為 主 , 君 為 客 』 4 , 今 雖 無君 之 名 , 然 黨 有 君 之 實 , 更 兼 反 客 為 主 。 所 見 官 員 , 莫 不 是 惟 恐 民 怨危 黨 而 不 得 已 行 牧 之 之 術 。 5 」 說 著 , 盧 梭 也 帶 著 《 民 約 論 》 來 了 , 並1 「 我 」 是 個 受 僱 於 挪 亞 的 水 手 , 負 責 招 待 來 賓 。2 黃 宗 羲 ,《 明 夷 待 訪 錄 》( 台 北 : 三 民 出 版 ,1995 年 ), 頁 1。( 題 辭 )3 杜 甫 ,《 奉 贈 韋 左 丞 丈 二 十 二 韻 》。4 黃 宗 羲 ,《 明 夷 待 訪 錄 》( 台 北 : 三 民 出 版 ,1995 年 ), 頁 3。( 原 君 )5 黃 宗 羲 ,《 明 夷 待 訪 錄 》( 台 北 : 三 民 出 版 ,1995 年 ), 頁 13。( 原 臣 )

38 The big flood strikes again...說 :「 牧 之 ? 人 民 真 如 奴 隸 ! 我 想 『 人 們 有 如 牛 羊 , 各 有 其 首 領 。 首領 如 牧 人 , 牧 之 為 食 之 。』 6 」 黃 宗 羲 說 :「 先 生 所 言 甚 是 。」 盧 梭 說 :「 我 也 曾 拜 讀 黃 兄 大 作 , 其 中 非 法 之 法 一 說 , 尤 其 深 刻 , 切 中 時 弊 。如 今 法 網 恢 恢 , 以 言 入 罪 , 真 如 先 生 所 說 :『 法 愈 密 而 天 下 之 亂 , 即生 於 法 之 中 。』 7 人 民 動 輒 得 咎 , 天 下 人 人 犯 法 , 亂 事 四 起 。 就 像 程 兄洩 漏 國 家 機 密 、 劉 兄 煽 動 顛 覆 政 權 、 趙 兄 滋 事 生 亂 8, 都 是 莫 須 有 的 罪名 , 不 過 為 一 家 之 法 所 陷 害 罷 了 。 9 」 說 罷 , 二 人 搖 首 嘆 息 。 我 說 :「 盧 先 生 , 你 所 說 的 理 想 也 不 曾 實 現 , 倒 是 弄 巧 反 拙 。」 盧 梭 問 :「 此 話 何 解 ? 現 在 不 是 有 許 多 自 由 民 主 的 國 家 嗎 ?」 我 說 :「 如 果 法 由我 定 , 一 切 皆 從 公 意 , 為 何 受 苦 的 是 大 部 分 的 人 ? 為 何 少 數 人 控 制 多數 人 ? 難 道 我 們 都 是 自 殘 自 虐 的 嗎 ? 10 」 盧 梭 說 :「 你 的 問 題 很 複 雜 ,但 簡 要 地 說 , 當 立 法 者 和 守 法 者 不 再 是 同 一 群 人 , 就 可 能 有 不 公 義 之法 。 可 能 是 有 些 人 的 聲 音 聽 不 到 , 故 公 意 並 非 公 意 。 又 或 有 人 保 留 了某 些 權 利 , 以 致 不 公 平 。 11 」 我 說 :「 不 如 你 們 就 跟 柏 拉 圖 一 起 坐 吧 ,6 Jean-Jacque Rousseau, The Social Contract and Discours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byG.D.H. Cole, revised by J.H.Brumfitt and John C. Hall (London: Dent, 1973).原 文 :“The human species is divided into so many herds of cattle, each with its ruler, whokeeps guard over them for the purpose of devouring them.” (Book I, Chapter 2, 167)7 黃 宗 羲 ,《 明 夷 待 訪 錄 》( 台 北 : 三 民 出 版 ,1995 年 ), 頁 21。( 原 法 )8 程 翔 懷 疑 洩 漏 國 家 機 密 , 劉 曉 波 為 爭 取 維 護 人 權 而 簽 署 〈 零 八 憲 章 〉, 趙 連 海 為 受害 於 三 鹿 毒 奶 的 嬰 孩 抱 不 平 , 然 而 三 人 都 被 拘 捕 入 獄 。9 一 家 之 法 , 指 為 維 護 一 姓 一 家 , 甚 或 一 黨 之 政 權 而 設 立 的 法 例 。10 Jean-Jacque Rousseau Rousseau, The Social Contract and Discourse, translation andintroduction by G.D.H. Cole, revised by J.H.Brumfitt and John C. Hall (London: Dent,1973).原 文 :“The sovereign being formed wholly of the individuals who compose it, neither hasnor can have any interest contrary to theirs; and consequently the sovereign power needgive no guarantee to its subjects, because it is impossible for the body to wish to hurt all itsmembers.” (Book I, Chapter7, 176)11 Jean-Jacque Rousseau Rousseau, The Social Contract and Discourse, translation andintroduction by G.D.H. Cole, revised by J.H.Brumfitt and John C. Hall (London: Dent,1973).原 文 :“The alienation being without reserve . . . if the individuals retained certain rights, asthere would be no common superior to decide between then and the public, each, being onone point his own judge, would ask to be so on all; the state of nature would thus continue,and the association would necessarily become inoperative or tyrannical.” (Book I Chapter 6,P.147)

鄧 惠 倩 : 給 新 世 界 的 信 39原 原 法 , 談 談 理 想 國 , 新 世 界 靠 你 們 了 !」 如 今 的 世 界 已 遠 離 理 想 ,不 堪 回 首 故 國 , 二 人 頭 也 不 回 的 上 船 了 。忽 然 傳 來 談 笑 聲 , 原 來 蘇 格 拉 底 和 孔 子 一 路 有 說 有 笑 的 來 了 , 柏拉 圖 則 跟 在 後 頭 。 孔 子 說 :「 老 蘇 , 我 看 了 你 學 生 寫 的 《 會 飲 篇 》, 就只 有 一 句 話 : 吾 未 見 好 德 如 好 色 者 也 ! 12 」 蘇 格 拉 底 聽 了 哈 哈 大 笑 , 柏拉 圖 急 忙 手 指 向 天 , 說 道 :「 孔 先 生 可 能 誤 解 了 。 終 極 的 追 求 應 是 美13的 理 型 , 而 非 個 體 的 美 或 形 軀 的 美 。」 兩 位 先 生 聽 了 , 皆 會 心 微 笑 。蘇 格 拉 底 忽 然 說 :「 你 和 我 , 也 可 歸 結 到 一 句 話 去 。」 孔 子 問 是 甚 麼話 , 蘇 格 拉 底 答 道 :「 朝 聞 道 , 夕 死 可 矣 。 14 」 二 人 含 笑 相 視 。這 時 , 觀 世 音 菩 薩 乘 著 蓮 花 瓣 來 了 , 他 看 了 看 方 舟 , 微 笑 說 :15「 洪 水 渺 渺 , 湮 沒 大 地 , 誠 是 苦 海 , 奈 何 方 舟 太 小 了 。 我 佛 有 大 乘 ,基 督 何 太 小 家 呢 ?」 我 不 知 道 如 何 對 答 , 紅 著 臉 呆 了 。 幸 好 船 長 挪 亞和 舵 手 約 伯 來 到 解 圍 。 約 伯 說 :「 神 的 心 意 , 我 們 無 法 知 道 。 16 」 菩 薩又 說 :「 上 帝 如 此 殘 忍 , 神 魔 又 何 別 ? 眾 生 相 連 , 互 即 互 入 , 今 世 所謂 罪 人 , 錯 不 在 彼 。 爾 今 分 義 人 與 罪 人 、 善 人 與 惡 人 , 可 知 眾 生 諸 相不 垢 不 淨 ? 挪 亞 呀 , 你 真 的 以 為 你 是 世 上 唯 一 的 完 人 嗎 ?」 二 人 頓 時語 塞 , 我 便 問 :「 菩 薩 , 請 問 您 一 路 前 來 , 遇 見 莊 子 嗎 ?」 菩 薩 回 答 :「 莊 周 是 真 人 也 ! 不 以 生 為 悅 , 不 以 死 為 惡 。 17 我 只 見 他 以 五 石 之 瓠繫 作 腰 舟 , 浮 游 於 江 湖 之 上 , 隱 約 間 似 作 鼓 盆 歌 音 。」 我 說 :「 是 真 逍12 錢 穆 ,《 論 語 新 解 》( 台 北 : 蘭 台 出 版 社 ,2001 年 ), 頁 462。(15.12)13 Plato, The Symposium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9) 49.原 文 :It (beauty) will appear as in itself and by itself, always single in form.(211b)14 錢 穆 ,《 論 語 新 解 》( 台 北 : 蘭 台 出 版 社 ,2001 年 ), 頁 103。(4.8)15 大 乘 佛 法 , 普 渡 眾 生 , 相 對 於 小 乘 佛 法 , 只 渡 個 人 。16 馮 象 譯 ,《 智 慧 書 》(Hong Kong: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653。(《 約 伯 記 》42:3)原 文 : 你 問 , 無 知 的 我 怎 能 疑 惑 你 的 智 慧 ; 我 講 論 自 己 所 不 明 白 的 事 , 奇 妙 異 常 ,不 能 領 悟 。17 陳 鼓 應 ,《 莊 子 今 注 今 譯 》( 台 北 : 商 務 出 版 社 ,2008), 頁 169。原 文 :「 古 之 真 人 , 不 知 說 生 , 不 知 惡 死 。( 古 代 的 真 人 , 不 以 生 為 悅 , 不 以 死 為惡 。)…… 不 忘 其 所 始 , 不 求 其 所 終 , 受 而 喜 之 , 忘 而 復 之 。( 不 忘 自 己 的 來 源 , 不求 歸 宿 。)」〈 大 宗 師 〉

40 The big flood strikes again...遙 境 界 呀 !」 菩 薩 又 說 :「 豈 止 逍 遙 , 實 亦 善 藏 也 。 18 洪 水 淹 沒 大 地 ,爾 所 棄 之 蒼 生 , 浮 沉 大 海 之 上 , 等 到 大 水 退 盡 , 余 等 化 為 沃 土 , 將 滋19養 新 生 。 世 界 變 化 萬 千 , 何 有 成 毀 ? 20 」 說 罷 , 菩 薩 飄 然 而 去 , 臨 別時 送 了 我 們 一 個 笑 容 布 施 。孔 子 佇 望 良 久 , 然 後 跟 蘇 格 拉 底 作 揖 告 辭 。 我 急 去 告 知 黃 宗 羲 ,先 生 趕 來 問 道 :「 天 未 喪 斯 文 也 ! 夫 子 臨 危 , 嘗 發 信 天 知 命 之 言 。夫 子 之 道 , 乃 天 之 欲 行 於 世 之 道 。 21 夫 子 豈 可 棄 之 而 去 ?」 孔 子 說 :「 今 有 一 眾 賢 哲 , 斯 文 豈 會 失 傳 ?」 黃 宗 羲 手 捧 著 《 論 語 》, 含 淚 送 別老 師 。 我 還 想 留 他 , 可 是 先 生 阻 止 我 說 :「 老 師 在 有 喪 者 身 旁 吃 飯 ,未 有 吃 飽 過 。 22 又 怎 會 忍 心 留 下 呢 ?」船 長 催 行 , 問 我 還 有 誰 未 來 。 我 說 :「 還 有 穆 罕 默 德 未 來 。」 說著 , 他 就 來 了 。 我 問 他 :「 你 忍 心 丟 下 其 他 人 嗎 ?」 他 唸 著 《 可 蘭經 》:「 慈 愛 的 神 , 末 日 的 審 判 者 , 指 示 我 們 正 途 ─ 祢 所 欣 悅 者 走的 路 , 而 非 那 觸 怒 祢 的 迷 失 者 的 歧 道 。 23 」 我 笑 了 笑 , 說 :「 穆 罕 默 德呀 , 你 總 是 那 麼 敵 我 分 明 。」望 著 還 是 青 翠 的 山 , 遠 遠 幾 絲 虛 弱 的 炊 煙 , 我 想 新 世 界 也 不 過 如此 。 雖 然 可 以 重 新 開 始 , 生 存 下 來 的 都 是 義 人 , 誰 又 保 證 歷 史 不 會18 陳 鼓 應 ,《 莊 子 今 注 今 譯 》( 台 北 : 商 務 出 版 社 ,2008), 頁 178。原 文 :「 若 夫 藏 天 下 於 天 下 而 不 得 所 遯 , 是 恒 物 之 大 情 也 。」( 將 天 下 收 藏 於 天 下 ,就 不 會 亡 失 , 此 乃 萬 物 之 實 情 。)〈 大 宗 師 〉19 陳 鼓 應 ,《 莊 子 今 注 今 譯 》( 台 北 : 商 務 出 版 社 ,2008), 頁 178。原 文 :「 若 人 之 形 者 , 萬 化 而 未 始 有 極 也 , 其 為 樂 可 勝 計 邪 !」( 人 的 形 體 變 化 萬 千而 無 有 窮 盡 , 這 不 是 很 快 樂 嗎 ?)〈 大 宗 師 〉20 蘇 軾 ,《 前 赤 壁 賦 》:「 客 亦 知 乎 水 與 月 乎 ? 逝 者 如 斯 , 而 未 嘗 往 也 ; 盈 虛 者 如 彼 ,而 卒 莫 消 長 也 。」21 錢 穆 ,《 論 語 新 解 》( 台 北 : 蘭 台 出 版 社 ,2001 年 ), 頁 255。原 文 : 子 畏 於 匡 。 曰 :「 文 王 既 沒 , 文 不 在 茲 乎 ? 天 之 將 喪 斯 文 也 , 後 死 者 不 得 與於 斯 文 也 。 天 之 未 喪 斯 文 也 。 匡 人 其 如 予 何 。」(9.5)22 錢 穆 《 論 語 新 解 》( 台 北 : 蘭 台 出 版 社 ,2001 年 ), 頁 195。原 文 :「 子 食 於 有 喪 者 之 側 , 未 嘗 飽 也 。」(7.9)23 The Koran, tr. N.J. Dawood, 5 th ed. (New York, London: Penguin, 1997). 原 文 :“Thecompassionate, the merciful, sovereign of the Day of Judgement! . . . Guide us to the straightpath, the path of those whom You have favoured, not of those who have incurred Your wrath,nor of those who have gone astray.” (The Exordium)

鄧 惠 倩 : 給 新 世 界 的 信 41重 演 ? 聖 經 啟 示 錄 也 預 言 審 判 的 一 日 會 來 臨 , 那 景 況 又 何 異 於 今 日 洪水 的 裁 決 呢 ? 滅 了 今 世 的 生 靈 , 就 可 以 一 了 百 了 嗎 ? 自 第 一 次 洪 水 到今 日 , 人 類 社 會 不 見 得 就 好 了 。 黑 格 爾 說 :「 經 驗 與 歷 史 教 導 我 們 的是 , 人 和 政 府 從 來 沒 有 從 歷 史 中 學 到 任 何 教 訓 。」 24 雖 然 我 享 有 員 工 福利 , 可 以 留 在 船 上 , 我 還 是 向 船 長 辭 行 。如 今 這 篇 記 聞 , 寫 好 了 就 會 捲 起 塞 進 玻 璃 瓶 裏 漂 浮 海 上 , 當 是 寄給 新 世 界 的 信 。 也 許 有 一 天 , 歷 史 學 家 會 指 摘 我 造 假 , 就 像 司 馬 遷 罵莊 周 那 樣 。 25 所 以 我 必 須 說 明 , 這 篇 記 聞 以 重 言 為 真 , 卮 言 為 漫 衍 ,寓 言 為 廣 , 可 以 免 責 。24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Kitchener, Ont.: Batoche,2001) 19.原 文 :“But what experience and history teach is this—that peoples and governments neverhave learned anything from history, or acted on principles deduced from it.”25 司 馬 遷 ,《 史 記 ‧ 老 子 韓 非 列 傳 》:「( 莊 周 ) 作 《 漁 父 》、《 盜 跖 》、《 胠 篋 》, 以 詆 訿孔 子 之 徒 , 以 明 老 子 之 術 。《 畏 累 虛 》、《 亢 桑 子 》 之 屬 , 皆 空 語 無 事 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