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爭論》到《新歷史教科書》 - 中央研究院-- 社會學研究所- Academia ...

從 《 戰 爭 論 》 到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研
究
論
文
試 論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及 其 制 度 成 因
汪 宏 倫
中 央 研 究 院 社 會 學 研 究 所
1990 年 代 起 , 日 本 出 現 了 一 波 民 族 主 義 的 熱 潮 , 學 界 有 人 以 「 新
民 族 主 義 」 稱 之 。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以 「 負 面 情 緒 」 與 「 負 面 訴 求 」 為
特 徵 , 凸 顯 出 過 去 對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理 解 的 不 足 , 值 得 進 一 步 分 析 。 本
研 究 採 取 Brubaker 所 倡 導 的 制 度 論 觀 點 , 主 張 不 應 把 日 本 當 成 一 個 具
有 高 度 同 質 血 緣 與 文 化 的 民 族 國 家 , 而 應 考 察 日 本 國 族 是 由 哪 些 制 度
所 形 塑 ; 而 由 全 球 觀 點 的 制 度 論 取 向 出 發 , 本 研 究 分 析 日 本 戰 後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1945-1952)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 進 而 探 討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背 後 的 怨 恨 心 態 與 制 度 成 因 。 占 領 時 期 的 盟 軍 總 部 在 「 公 民 — 領 土 」
制 度 方 面 , 留 下 了 一 部 充 滿 爭 議 的 「 和 平 憲 法 」, 而 在 「 族 群 — 文
化 」 制 度 方 面 , 則 透 過 思 想 檢 查 、 言 論 管 制 與 教 育 改 革 等 措 施 , 留 下
了 後 來 被 稱 為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的 遺 緒 。 這 兩 項 制 度 遺 緒 在 日 本 社 會
中 埋 下 了 怨 恨 的 種 子 , 使 許 多 日 本 人 無 法 擺 脫 「 非 正 常 國 家 」 的 陰
影 , 且 自 認 日 本 在 許 多 事 情 上 是 個 無 法 與 其 他 國 家 比 擬 的 「 例 外 」;
而 美 國 在 制 度 改 革 上 的 不 徹 底 , 更 使 得 戰 前 的 右 翼 與 保 守 派 思 想 非 但
沒 有 消 失 , 反 而 藉 由 怨 恨 所 累 積 的 心 理 能 量 在 戰 後 滋 生 蔓 延 。 本 研 究
檢 視 1990 年 代 以 來 新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中 的 負 面 情 緒 與 負 面 訴 求 , 發 現
其 中 揉 雜 著 反 覆 咀 嚼 的 報 復 衝 動 與 無 能 意 識 ; 而 怨 恨 所 導 致 的 種 種 價
值 扭 曲 , 使 得 民 族 主 義 者 無 法 持 平 地 看 待 事 物 與 評 價 自 我 ,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也 應 運 而 生 。 在 分 析 的 過 程 中 , 筆 者 也 逐 步 揭 示 了 一 個 或 可 稱 為
「 重 層 怨 恨 」 的 情 感 結 構 , 存 在 於 東 亞 社 會 之 間 , 值 得 進 一 步 反 省 檢
討 。
關 鍵 詞 : 戰 後 日 本 、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 和 平 憲 法 、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 東 亞
怨 恨 心 態 的 重 層 結 構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19 期 , 頁 147-202,2010 年 6 月 出 版 。
收 稿 :2009 年 8 月 5 日 ; 接 受 :2010 年 4 月 27 日 。

148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From On War to the New History Textbook:
Ressentiment and Its Institutional Constitutions in
Contemporary Japanese Nationalism
Hong-luen Wang
Institute of Sociology, Academia Sinica
Since the 1990s, there has emerged a tide of nationalism in Japan
referred to as new or “neo nationalism.” Characterized by resentful feelings
and negative recourses such as historical revisionism, this tide of
nationalism has exposed two shortcomings of previous understandings of
Japanese nationalism that need further examination. Expanding on Rogers
Brubaker’s institutionalist approach, this study maintains that Japan should
not be seen as a given nation-state constituted by highly homogeneous
ethnicity and culture; rather, we should examine what kinds of institutions
have constituted the Japanese nation since World War Two. In making this
claim,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auses of resentment in contemporary
Japanese nationalism by investigating institutional legacies left by the U.S.
authorities during the Occupation Period from 1945 to 1952. The United
States left the so-called “Peace Constitution” in civic-territorial institutions,
on the one hand, and the so-called “Tokyo Trial view of history” in ethnocultural
institutions, on the other. These two institutional legacies planted
seeds of resentment in Japanese society that, accompanied by the
incompleteness and inconsistency of the Occupation reform, eventually
fostered the growth of nationalism in the postwar era. In light of Max
Scheler’s theory of Ressentiment, this paper then analyzes the resentment
behind the discourses made by contemporary nationalists. As resentment
causes value-shifts and transvaluations, these nationalists can hardly judge
things in fair terms; as a result, they tend to bear distorted views of history
that eventually lead to historical revisionism. The analysis also unearths the
structures of feeling that can be called “multi-layered Ressentiment” inthe
East Asian region that deserve further examination in future studies.
Keywords: Postwar Japan, Allied Occupation Period, Peace Constitution,
historical revisionism, multi-layered structures of Ressentiment
in East Asia
Taiwanese Sociology Number 19 (June 2010): 147-202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49
如 得 其 情 , 則 哀 矜 而 勿 喜 。
—《 論 語 》 子 張 篇
一 、 當 代 日 本 「 新 民 族 主 義 」 概 述
從 1990 年 代 開 始 , 日 本 出 現 了 一 波 民 族 主 義 的 熱 潮 , 學 界 有 人
以 「 新 民 族 主 義 」(
, neo nationalism) 稱 之 。 1 之
所 以 稱 其 為 「 新 」, 主 要 是 為 了 與 戰 前 導 致 軍 國 主 義 與 超 國 家 主 義 的
「 舊 民 族 主 義 」 有 所 區 別 。 2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熱 潮 主 要 展 現 在 幾 個
議 題 上 , 包 括 首 相 的 靖 國 參 拜 、 環 繞 「 憲 法 九 條 」 與 「 正 常 國 家 化 」
的 爭 議 , 以 及 《 國 旗 國 歌 法 》 的 制 訂 等 。 其 中 最 引 人 注 目 的 , 當 屬 所
謂 「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 及 其 所 引 發 的 歷 史 教 科 書 爭 議 。 從 1990 年 代 初
期 開 始 , 時 任 東 京 大 學 教 育 學 部 教 授 的 藤 岡 信 勝 陸 續 發 表 文 章 , 批 評
日 本 當 前 的 歷 史 教 育 受 到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共 產 國 際 史 觀 」 以 及
「 馬 列 主 義 史 觀 」 的 束 縛 , 呼 籲 發 起 「 近 現 代 史 教 育 的 改 革 運 動 」,
倡 導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 以 取 代 前 述 種 種 史 觀 。1995 年 , 藤 岡 成 立 了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研 究 會 」, 主 張 要 把 日 本 歷 史 教 育 從 現 有 的 「 自 虐 史
觀 」、「 反 日 史 觀 」、「 暗 黑 史 觀 」 解 放 出 來 , 並 出 版 了 一 系 列 《 教
科 書 沒 教 的 歷 史 》 叢 書 ( 藤 岡 信 勝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研 究 會 1996)。 無
獨 有 偶 ,1996 年 12 月 底 , 電 氣 通 信 大 學 教 授 西 尾 幹 二 發 表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創 作 會 」( 以 下 簡 稱 「 創 作 會 」) 3 創 立 聲 明 , 並 於 1997 年 1
1 參 見 小 森 陽 一 、 高 橋 哲 哉 (1998), 東 亞 文 史 哲 網 絡 (2001), 高 橋 哲 哉 (2005)。
2 日 文 的 「 超 國 家 主 義 」 容 易 對 中 文 讀 者 產 生 誤 導 , 此 處 的 「 超 」 指 的 是 「 超 級 國 家 主
義 」(ultra-nationalism), 而 不 是 「 超 越 國 家 主 義 」(trans-nationalism)。
3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創 作 會 」 的 日 文 原 名 為 「 新 歴 史 教 科 書 会 」, 簡 稱 「
会 」, 許 多 中 文 媒 體 或 學 界 討 論 翻 譯 為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編 纂 會 」 或 「 撰 寫 會 」,
但 筆 者 認 為 以 「 創 作 會 」 來 翻 譯 較 妥 。「 」 若 以 漢 字 表 示 可 寫 為 「 作 」、「 造
」 或 「 創 」, 本 身 即 有 「 創 造 」、「 育 成 」 乃 至 「 無 中 生 有 」 的 意 思 , 但 並 不 包
含 「 編 撰 」 的 意 義 在 裡 面 。 筆 者 認 為 ,「 新 歴 史 教 科 書 会 」 的 名 稱 在 字
面 上 已 經 有 很 強 烈 的 主 張 , 亦 即 該 會 的 企 圖 在 於 從 新 的 史 觀 來 改 寫 歷 史 、 乃 至 「 創 造
新 的 歷 史 ( 教 科 書 )」, 故 譯 成 「 創 作 會 」 較 妥 。 事 實 上 , 西 尾 幹 二 等 人 為 了 合 理 化
自 己 將 日 本 《 古 事 紀 》 裡 的 神 話 當 作 歷 史 , 不 止 一 次 強 調 歷 史 其 實 不 外 是 另 一 種 故 事

150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月 正 式 成 立 「 創 作 會 」, 由 西 尾 幹 二 擔 任 會 長 , 藤 岡 則 擔 任 副 會 長 ,
成 員 除 了 大 學 教 授 與 學 者 之 外 , 還 包 括 了 作 家 、 媒 體 人 與 商 業 界 的 知
名 人 物 等 。 台 灣 讀 者 所 不 陌 生 的 漫 畫 家 小 林 善 紀 ( 小 林 ) 也
名 列 發 起 人 , 並 為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的 執 筆 者 之 一 。「 創 作 會 」 不 僅
編 寫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同 時 還 在 全 國 各 地 組 織 分 部 , 積 極 舉 辦 各 項
討 論 會 與 演 講 會 , 並 發 行 機 關 刊 物 《 史 》, 號 稱 擁 有 上 萬 會 員 , 儼 然
成 為 一 時 風 尚 , 也 讓 許 多 人 憂 心 日 本 的 「 草 根 民 族 主 義 」 抬 頭 將 使 得
政 治 右 傾 化 ( 小 熊 英 二 、 上 野 陽 子 2003)。2001 年 , 由 扶 桑 社 出 版
的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通 過 日 本 文 部 科 學 省 檢 定 , 引 發 來 自 國 內 外 的 抗
議 聲 浪 。 持 反 對 立 場 的 民 間 團 體 在 日 本 全 國 各 地 發 起 「 不 採 擇 運
動 」, 抵 制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最 後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在 全 國 只 得 到
不 及 0.1% 的 採 用 率 , 可 說 以 慘 敗 收 場 。 然 而 , 儘 管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在 學 校 的 採 用 率 極 低 , 其 「 市 販 本 」( 即 同 樣 內 容 的 書 籍 不 以 教 科 書
的 形 式 發 行 上 市 、 而 是 當 成 一 般 書 籍 在 市 面 流 通 販 賣 ) 卻 成 為 暢 銷
書 , 據 稱 有 60 萬 部 以 上 的 銷 售 成 績 。 後 來 繼 任 「 創 作 會 」 會 長 的 田
中 英 道 對 此 頗 感 驕 傲 , 因 為 對 於 一 本 「 非 休 閒 讀 物 」、 讀 來 並 不 輕 鬆
的 教 科 書 來 說 , 這 樣 的 銷 售 量 實 屬 罕 見 ( 田 中 英 道 2002: 34)。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 除 了 市 販 本 的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外 ,「 創 作 會 」 成 員 的 著
作 屢 屢 在 市 場 上 造 成 話 題 成 為 暢 銷 書 , 如 西 尾 幹 二 的 《 國 民 的 歷 史 》
(1999), 小 林 善 紀 的 《 戰 爭 論 》(1998), 以 及 前 述 的 《 教 科 書 沒 教 的 歷
史 》 等 , 都 是 號 稱 有 六 、 七 十 萬 部 以 上 銷 售 成 績 的 暢 銷 書 。 從 1996 年
到 2000 年 , 創 作 會 的 成 員 們 出 版 了 100 冊 以 上 的 專 書 , 大 量 占 據 了
書 店 的 平 台 , 而 單 單 是 1999 年 , 他 們 在 全 國 各 地 舉 辦 以 「 歷 史 認 識 」
或 「 教 科 書 問 題 」 為 題 的 演 講 會 與 座 談 會 就 達 到 250 場 以 上 ( 據 推 測
實 際 數 字 為 此 三 倍 )。 4 這 股 風 潮 使 得 站 在 反 對 立 場 的 左 派 學 者 與 知
(「 物 語 」), 將 歷 史 當 成 「 創 作 」 的 意 圖 十 分 明 顯 。 研 究 民 族 主 義 的 學 者 多 已 指 出
民 族 的 建 構 必 然 牽 涉 到 「 傳 統 的 發 明 」 與 歷 史 的 創 造 (Hobsbawm and Ranger 1983),
「 創 作 會 」 顯 然 是 很 有 自 覺 地 在 「 創 作 歷 史 」。
4 以 上 數 據 參 見 俵 義 文 (2000: 296, 302)。 這 些 統 計 數 字 隨 著 時 間 點 而 有 變 化 , 例 如 大 日 方
純 夫 等 (1999: 13) 在 1999 年 執 筆 批 判 《 戰 爭 論 》 時 , 稱 其 發 行 量 有 50 萬 部 , 到 俵 義 文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51
識 人 大 感 緊 張 , 針 對 前 述 的 每 一 本 書 或 事 件 , 幾 乎 都 有 數 本 批 判 的 專
論 出 現 , 對 於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與 保 守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種 種 言 論 逐 一 加 以 駁
斥 。 我 們 僅 僅 從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論 述 及 其 所 衍 生 之 批 判 的 「 量 」 來 看 ,
可 說 聲 勢 浩 大 , 相 當 驚 人 。 5
相 較 於 日 本 國 內 沸 沸 揚 揚 、 一 波 接 一 波 的 論 戰 , 目 前 國 內 有 關 當
代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的 學 術 研 究 顯 得 格 外 稀 少 。 除 了 小 林 善 紀 (2000) 的 《 台
灣 論 》 在 台 翻 譯 出 版 時 曾 經 造 成 一 股 討 論 風 潮 外 , 對 於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進 行 系 統 性 學 術 研 究 的 並 不 多 見 。 6 這 樣 的 學 術 空 白 一 方 面 似 乎
理 所 當 然 , 一 方 面 卻 又 令 人 驚 訝 。 理 所 當 然 , 是 因 為 日 本 再 怎 麼 說 畢
竟 是 「 另 一 個 國 家 」, 別 人 的 「 家 務 事 」, 台 灣 人 未 必 有 置 喙 的 餘
地 , 而 忙 著 藍 綠 惡 鬥 與 統 獨 內 耗 的 台 灣 社 會 也 不 見 得 有 興 趣 去 深 入 理
解 , 彷 彿 事 不 關 己 。 令 人 驚 訝 , 則 是 因 為 處 於 帝 國 夾 縫 的 台 灣 , 對 於
過 去 曾 經 、 未 來 也 可 能 對 形 塑 台 灣 命 運 具 有 重 大 影 響 的 鄰 近 他 者 , 累
積 的 研 究 與 瞭 解 似 乎 仍 然 相 當 有 限 。 本 文 的 企 圖 之 一 , 乃 是 填 補 此 一
空 缺 。 7
(2000) 則 稱 有 63 萬 部 , 而 小 林 善 紀 到 了 《 戰 爭 論 》 第 3 部 (2003) 出 版 時 , 則 自 誇 前 兩
部 合 計 已 達 120 萬 部 的 銷 量 。 值 得 一 提 的 是 , 這 些 看 起 來 相 當 驚 人 的 銷 售 成 績 , 有 些
並 不 完 全 憑 市 場 機 制 達 成 , 而 包 括 組 織 動 員 的 因 素 。 如 前 所 述 ,「 創 作 會 」 在 日 本 全
國 各 地 設 有 分 會 , 並 且 積 極 舉 辦 各 種 讀 書 會 或 討 論 會 , 這 些 著 作 經 常 是 閱 讀 討 論 的 對
象 , 銷 路 也 因 此 透 過 這 些 組 織 活 動 而 大 增 。 此 外 ,《 國 民 的 歷 史 》 為 厚 達 七 百 餘 頁 的
精 裝 書 籍 , 卻 以 不 成 比 例 的 廉 價 ( 低 於 日 幣 2000 元 ) 促 銷 , 恐 怕 也 是 促 成 大 量 銷 售 的
原 因 之 一 。
5 例 如 針 對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研 究 會 」 與 《 教 科 書 沒 教 的 歷 史 》, 便 有 天 野 惠 一 (1997), 部
落 問 題 研 究 所 (1997) 等 ; 針 對 小 林 善 紀 的 《 戰 爭 論 》, 可 參 見 吉 本 隆 明 、 田 近 伸 和
(1999), 宮 台 真 司 等 (1999), 大 日 方 純 夫 等 (1999) 等 著 作 ; 有 關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可
參 見 小 森 陽 一 、 高 橋 哲 哉 (1998), 小 森 陽 一 等 (2001), 王 智 新 等 (2001), 小 熊 英 二 、 上
野 陽 子 (2003) 等 。 以 上 所 舉 的 , 還 只 是 眾 多 討 論 的 一 部 份 而 已 , 除 了 專 書 之 外 , 更 有 無
數 評 論 散 見 各 類 報 刊 雜 誌 。
6 《 台 灣 論 》 造 成 的 風 暴 與 相 關 討 論 , 可 參 見 陳 光 興 、 李 朝 津 (2005), 前 衛 編 輯 部
(2001)。 這 些 討 論 多 半 以 意 識 形 態 批 判 ( 或 宣 揚 ) 為 主 , 贊 成 者 與 反 對 者 的 立 場 鮮 明 ,
批 判 者 中 雖 不 乏 頗 有 見 地 的 析 論 , 但 主 要 集 中 在 指 出 其 中 邏 輯 的 謬 誤 、 事 實 的 歪 曲 、
觀 點 的 偏 頗 等 , 目 的 在 於 駁 斥 《 台 灣 論 》 的 論 點 與 主 張 。
7 在 台 灣 學 界 , 黃 自 進 (2004) 是 少 數 曾 針 對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做 過 較 深 入 討 論 者 。 台 灣 的 陳 光
興 (2006)、 中 國 大 陸 的 孫 歌 (2002) 等 人 雖 然 也 碰 觸 了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等 議 題 , 但 基 本 上 屬
於 思 想 評 論 的 性 質 , 儘 管 其 中 也 摻 雜 了 一 些 地 緣 政 治 與 歷 史 文 化 的 討 論 , 但 比 較 不 是
針 對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所 進 行 的 系 統 性 研 究 。 相 較 於 台 灣 的 空 白 , 中 國 大 陸 對 此 無 疑 較 為
關 注 , 也 有 幾 本 專 論 出 現 , 例 如 張 海 鵬 、 步 平 (2002), 王 向 遠 (2005), 步 平 、 王 希 亮
(2005) 等 。 不 過 這 些 著 作 主 要 還 是 以 意 識 形 態 批 判 、 駁 斥 日 本 右 翼 言 論 為 主 要 目 的 , 有
些 著 作 中 不 乏 「 惡 魔 」 之 類 的 攻 訐 性 字 眼 。

152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在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論 辯 中 , 筆 者 觀 察 到 兩 個 特 色 , 分 別 凸 顯 了 兩
個 問 題 點 , 值 得 進 一 步 探 究 。 首 先 , 過 去 有 關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的 研 究 常
特 別 提 及 「 單 一 民 族 神 話 」 與 「 天 皇 制 」, 且 將 之 視 為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的 特 徵 ( 小 熊 英 二 1995,Doak 2007)。 然 而 , 在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論
戰 中 , 單 一 民 族 神 話 與 天 皇 制 卻 很 少 成 為 論 辯 的 焦 點 , 頂 多 只 是 間 接
反 映 在 有 關 「 皇 國 史 觀 」 或 「 靖 國 問 題 」 的 討 論 上 。 8 相 反 地 , 大 部
分 的 爭 辯 是 環 繞 著 「 歷 史 認 識 」 與 「 憲 法 改 正 」( 正 常 化 國 家 ) 的 議
題 開 展 , 而 其 中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言 論 更 是 充 滿 了 許 多 負 面 情 緒 ( 例 如
「 被 害 者 意 識 」 以 及 對 美 、 中 、 韓 等 國 的 嫌 惡 憤 恨 ) 與 負 面 訴 求 ( 例
如 「 否 定 現 行 歷 史 教 科 書 」、「 否 定 憲 法 」、「 否 認 戰 爭 責 任 與 戰 時
犯 行 」 等 ), 可 說 是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特 色 之 一 。 本 文 將 在 下 面 論
證 , 這 些 負 面 情 緒 與 負 面 訴 求 的 背 後 , 其 實 體 現 了 一 種 尼 采 與 馬 克
斯 . 舍 勒 (Max Scheler) 所 稱 的 怨 恨 心 態 (ressentiment), 如 果 不 對 這 些 怨
恨 心 態 加 以 剖 析 , 我 們 很 難 理 解 為 什 麼 那 些 被 認 為 具 有 軍 國 主 義 傾 向
的 想 法 , 何 以 至 今 仍 未 散 去 , 反 而 還 能 在 一 般 庶 民 之 間 引 起 相 當 大 的
共 鳴 。 事 實 上 , 在 這 波 民 族 主 義 的 論 戰 中 ,「 怨 恨 」( 日 語 直 接 以 片
假 名 寫 成 「
」) 這 個 詞 彙 並 不 曾 缺 席 , 無 論 左 派 右
派 , 都 曾 經 借 用 這 個 詞 彙 來 批 評 對 方 。 例 如 宮 台 真 司 批 評 小 林 善 紀 ,
高 橋 哲 哉 批 評 加 藤 典 洋 , 小 林 善 紀 批 評 仇 日 的 韓 國 人 , 都 不 約 而 同 用
了 「
」 這 個 字 。 可 惜 的 是 , 在 這 些 文 脈 中 , 怨 恨 都 只
被 當 成 一 個 帶 有 貶 義 的 罵 人 字 眼 而 不 是 分 析 概 念 , 用 意 在 於 貶 低 對 方
抬 高 自 己 。 因 此 , 除 了 指 出 對 方 心 懷 怨 恨 、 輕 輕 一 語 帶 過 之 外 , 我 們
看 不 到 對 怨 恨 的 進 一 步 反 省 或 分 析 。
本 文 對 「 怨 恨 」 這 個 詞 彙 的 使 用 與 界 定 , 與 上 述 作 者 ( 以 及 一 般
用 法 ) 有 所 不 同 。 怨 恨 在 本 文 當 中 主 要 是 被 當 成 一 個 分 析 性 、 而 非 描
8 歸 根 究 柢 來 說 , 無 論 「 皇 國 史 觀 」 或 「 靖 國 問 題 」, 最 後 都 無 可 避 免 要 牽 涉 到 對 天 皇
的 評 價 與 定 位 問 題 。 相 對 於 「 親 美 vs. 反 美 」 的 扭 曲 ( 參 見 本 文 第 二 節 第 三 小 節 的 討
論 ), 日 本 左 右 兩 派 對 天 皇 制 的 態 度 較 為 涇 渭 分 明 , 左 派 陣 營 中 也 一 直 存 在 著 明 確 要
求 天 皇 下 台 、 反 對 天 皇 制 的 聲 音 。 不 過 , 在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論 辯 中 , 除 了 少 數 例 外 ,
鮮 少 有 直 接 針 對 天 皇 制 或 單 一 民 族 神 話 而 發 者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53
述 性 或 規 範 性 的 概 念 而 使 用 。 藉 由 舍 勒 的 情 感 現 象 學 取 徑 , 本 文 將 怨
恨 當 成 一 個 關 涉 到 價 值 存 有 與 主 體 行 動 意 識 的 心 理 狀 態 來 分 析 , 它 並
不 單 純 只 是 一 種 「 憎 惡 」、「 憤 怒 」 或 「 仇 恨 」 的 情 緒 表 現 , 而 更 牽
涉 到 主 體 的 存 有 意 識 、 認 知 行 動 以 及 價 值 判 斷 。 如 果 負 面 情 緒 與 負 面
訴 求 的 確 是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特 點 的 話 , 那 麼 我 們 可 以 進 一 步 追 問 :
這 些 負 面 情 緒 背 後 反 映 的 是 什 麼 樣 的 主 體 意 識 與 存 有 狀 態 ? 它 的 社 會
學 成 因 與 後 果 是 什 麼 ? 它 又 牽 連 到 什 麼 樣 的 認 知 行 動 與 價 值 判 斷 ? 這
些 都 值 得 進 一 步 釐 清 , 也 是 本 文 試 圖 要 回 答 的 問 題 。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另 一 個 特 色 , 則 是 反 襯 出 過 去 對 日 本 右 派 理 解
的 不 足 。 9 對 於 日 本 右 派 與 軍 國 主 義 思 想 在 戰 後 的 復 甦 , 一 種 常 見 的
解 釋 是 認 為 , 由 於 美 國 在 戰 後 對 日 本 採 取 寬 容 政 策 , 並 未 追 究 昭 和 天
皇 的 戰 爭 責 任 , 甚 且 保 留 了 天 皇 制 , 同 時 對 右 派 保 守 勢 力 網 開 一 面 ,
容 許 部 分 戰 前 的 中 樞 人 物 活 躍 在 戰 後 的 政 治 舞 台 , 使 得 日 本 的 戰 前 與
戰 後 體 制 藕 斷 絲 連 , 右 派 勢 力 也 得 以 在 戰 後 繼 續 保 有 生 存 空 間 乃 至 發
展 坐 大 , 軍 國 主 義 思 想 也 得 以 伺 機 復 甦 。 10 這 樣 的 說 法 固 然 有 其 事 實
根 據 , 也 的 確 說 明 了 右 派 思 想 在 戰 後 何 以 未 被 根 除 清 淨 , 但 對 於 理 解
新 民 族 主 義 卻 有 其 限 制 。 如 果 我 們 把 日 本 右 派 在 戰 後 繼 續 發 展 坐 大 視
為 美 國 包 庇 、 姑 息 乃 至 扶 植 的 結 果 , 我 們 就 很 難 理 解 , 為 什 麼 這 波 新
9 有 關 「 右 派 」 的 用 語 , 必 須 略 作 說 明 。 許 多 人 常 把 民 族 主 義 者 直 接 等 同 於 「 右 翼 」,
其 實 並 不 精 確 。 嚴 格 來 說 , 日 語 中 的 「 右 翼 」 指 的 是 政 治 上 極 端 的 激 進 民 族 主 義 者 ,
以 「 向 陽 社 」、「 玄 洋 社 」、「 黑 龍 會 」、「 大 日 本 國 粹 會 」 等 團 體 為 代 表 , 有 更 長
的 歷 史 傳 統 , 與 本 文 討 論 的 「 新 民 族 主 義 」 略 有 不 同 ( 雖 然 其 中 部 分 成 員 或 支 持 者 可
能 重 複 )( 參 見 松 本 健 一 1995)。 嚴 格 定 義 下 的 「 右 翼 團 體 」 位 於 政 治 光 譜 的 極 端 ,
相 當 於 中 文 所 稱 的 「 極 右 派 」, 就 絕 對 數 量 上 來 說 並 不 是 很 多 。 然 而 , 許 多 中 文 媒 體
報 導 乃 至 學 術 討 論 , 經 常 把 民 族 主 義 思 想 或 政 治 立 場 右 傾 的 保 守 勢 力 統 稱 為 「 右 翼 」,
造 成 指 涉 上 的 混 亂 ( 參 見 步 平 、 王 希 亮 2005: 5-14)。 同 樣 的 問 題 也 發 生 在 「 左 翼 」 這
個 名 稱 上 。 許 多 右 翼 或 保 守 言 論 在 論 戰 時 , 常 把 立 場 與 自 己 相 反 的 對 手 統 稱 為 「 左
翼 」, 儘 管 嚴 格 意 義 下 的 「 左 翼 」 指 的 是 少 數 一 部 份 人 所 組 成 的 團 體 ( 參 見 本 文 註 腳
36)。 為 了 避 免 與 日 語 的 指 涉 混 淆 , 本 文 將 盡 可 能 使 用 「 右 派 」、「 左 派 」 作 為 一 般
性 的 通 稱 , 而 「 右 翼 」、「 左 翼 」 則 循 日 語 用 法 , 指 涉 較 為 特 定 的 少 數 團 體 。 此 外 ,
如 同 下 文 所 指 出 , 日 本 戰 後 發 展 歷 經 了 許 多 「 扭 曲 」( ), 所 謂 「 左 」、「 右 」
派 的 區 分 亦 不 例 外 , 這 也 是 導 致 處 理 戰 後 日 本 的 政 治 與 思 想 格 外 不 易 的 原 因 之 一 。 本
文 第 二 節 第 三 小 節 將 對 此 略 作 討 論 , 相 關 的 進 一 步 分 析 , 則 可 參 見 吉 見 俊 哉 (2007)、 加
藤 典 洋 (1997)。
10 這 種 觀 點 經 常 見 於 中 文 學 界 或 媒 體 評 論 , 似 乎 已 成 為 一 種 廣 為 流 行 的 說 法 。

154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民 族 主 義 熱 潮 中 , 右 派 非 但 沒 有 對 美 國 心 存 感 激 , 反 而 一 再 攻 訐 美 國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 包 含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與 「 和 平 憲 法 」), 並 對
美 國 充 滿 了 敵 意 與 怨 恨 。 這 個 看 似 矛 盾 的 現 象 , 也 是 本 文 嘗 試 解 析 的
問 題 。
更 確 切 地 說 , 本 文 並 非 要 針 對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作 全 面 性 的 分 析 , 而
僅 是 嘗 試 從 怨 恨 心 態 來 分 析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情 感 結 構 (structures of
feeling) 與 特 徵 。 當 前 有 關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的 論 辯 中 , 經 常 可 以 觀 察 到 一
種 矛 盾 的 態 度 。 一 方 面 , 由 於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熱 潮 來 得 如 此 之 快 、
反 響 之 熱 烈 , 引 起 很 多 有 識 之 士 的 警 覺 , 憂 心 日 本 的 右 翼 勢 力 與 軍 國
主 義 思 想 再 度 復 甦 , 因 此 紛 紛 跳 出 來 執 筆 批 判 , 將 其 斥 為 邪 說 謬 論 ,
非 除 之 而 後 快 不 可 。 另 一 方 面 , 許 多 評 論 者 在 批 判 時 有 意 無 意 流 露 出
極 為 輕 蔑 的 態 度 , 認 為 這 波 民 族 主 義 熱 潮 中 的 一 些 要 角 ( 例 如 連 「 知
識 人 」 都 談 不 上 的 「 漫 畫 家 小 林 善 紀 」 者 流 ), 言 論 層 次 太 低 , 充 滿
膚 淺 的 謬 誤 , 根 本 不 值 一 駁 。 這 種 傾 向 其 實 並 不 只 見 於 對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的 批 判 上 , 還 包 括 其 他 研 究 民 族 主 義 的 大 家 。 例 如 Ernest Gellner
(1983: 124)、Eric Hobsbawm (1990: 12) 等 人 均 指 出 , 民 族 主 義 充 滿 太
多 「 虛 假 意 識 」 與 「 錯 得 離 譜 」 的 信 仰 , 禁 不 起 嚴 格 的 學 術 檢 驗 , 因
此 也 不 值 得 分 析 。 但 筆 者 認 為 , 這 種 認 為 民 族 主 義 「 不 值 一 駁 」 的 輕
蔑 態 度 , 恰 恰 是 當 前 民 族 主 義 研 究 的 一 大 盲 點 , 也 可 以 說 是 一 個 相 當
弔 詭 的 現 象 。 大 部 分 的 學 者 不 願 把 民 族 主 義 的 理 念 認 真 當 一 回 事 看
待 , 但 這 些 信 念 卻 又 根 深 柢 固 地 牢 植 於 廣 大 的 群 眾 ( 國 民 ) 當 中 , 對
於 現 實 的 運 作 有 著 深 遠 的 影 響 。 筆 者 並 非 要 為 民 族 主 義 的 言 論 辯 護 ,
而 是 希 望 探 究 那 些 對 某 些 人 來 說 「 錯 得 離 譜 、 不 值 一 駁 」 的 「 錯 誤 信
仰 」 是 如 何 產 生 , 又 為 何 能 夠 吸 引 廣 大 的 信 徒 。 對 很 多 人 來 說 , 小 林
善 紀 與 「 創 作 會 」 的 成 員 們 提 出 了 很 多 謬 論 歪 理 , 必 欲 駁 之 而 後 快 ,
但 筆 者 認 為 , 理 解 這 些 謬 論 歪 理 是 怎 麼 產 生 的 , 也 許 比 駁 斥 這 些 謬 論
歪 理 來 得 更 重 要 。 如 果 不 對 產 生 這 些 論 述 的 歷 程 加 以 考 察 深 究 , 我 們
很 難 理 解 為 什 麼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對 當 前 的 體 制 充 滿 如 此 深 沈 的
怨 恨 與 不 滿 。 如 果 我 們 不 瞭 解 為 什 麼 當 前 的 史 觀 被 稱 為 「 自 虐 史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55
觀 」, 就 不 容 易 理 解 為 什 麼 會 有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 的 產 生 。 如 果 我 們
不 瞭 解 為 什 麼 當 前 的 日 本 被 認 為 是 個 例 外 的 「 非 正 常 國 家 」, 就 無 法
理 解 為 什 麼 許 多 人 要 提 倡 讓 日 本 恢 復 成 一 個 「 正 常 國 家 」。
本 文 主 張 , 日 本 敗 戰 之 後 , 從 1945 年 到 1952 年 被 美 軍 占 領 的 這
段 期 間 , 是 理 解 戰 後 日 本 歷 史 發 展 的 重 大 關 鍵 。 如 果 不 對 這 段 期 間 所
發 生 的 事 情 有 進 一 步 的 理 解 , 我 們 很 難 理 解 當 代 日 本 的 政 治 、 社 會 與
文 化 為 何 呈 現 如 今 的 樣 貌 。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浪 潮 , 同 樣 也 必 須 從 占
領 時 期 的 歷 史 來 加 以 考 察 。 本 文 認 為 , 在 美 軍 占 領 期 間 , 駐 日 本 的 盟
軍 最 高 司 令 官 總 司 令 部 ( 以 下 簡 稱 「 盟 軍 總 部 」 或 GHQ) 11 為 了 改 造
日 本 政 體 而 採 取 的 種 種 措 施 及 其 制 度 遺 緒 , 在 日 本 社 會 造 成 了 許 多 扭
曲 : 一 方 面 , 美 國 在 制 度 改 革 上 的 不 一 致 、 不 徹 底 ( 包 括 保 留 天 皇
制 、 與 保 守 勢 力 合 作 等 ), 造 成 戰 前 與 戰 後 體 制 藕 斷 絲 連 ; 但 另 一 方
面 , 更 重 要 的 是 , 美 國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在 日 本 社 會 埋 下 了 怨 恨 的 種
子 , 使 得 戰 前 的 軍 國 主 義 與 超 國 家 主 義 等 思 想 非 但 沒 有 消 失 , 反 而 藉
由 怨 恨 所 累 積 的 心 理 能 量 而 更 加 滋 生 蔓 延 , 造 就 了 1990 年 代 以 來 的
新 民 族 主 義 風 潮 。 12
在 進 一 步 討 論 前 , 有 必 要 對 本 文 的 理 論 架 構 、 方 法 與 資 料 略 作 交
代 。 在 理 論 架 構 上 , 本 文 將 採 用 「 全 球 觀 點 的 制 度 論 」 來 解 析 怨 恨 的
制 度 脈 絡 與 社 會 學 成 因 。 這 套 理 論 架 構 主 要 承 襲 社 會 學 中 制 度 論 的 傳
統 , 結 合 John Meyer、Pierre Bourdieu、Rogers Brubaker 等 人 的 理 論 ,
其 長 處 在 於 能 夠 幫 助 我 們 將 紛 然 雜 陳 的 各 種 民 族 主 義 議 題 與 爭 辯 做 進
一 步 的 整 理 釐 清 , 並 強 調 制 度 在 理 解 民 族 主 義 政 治 (nationalist politics)
11 盟 軍 最 高 司 令 官 總 司 令 部 的 英 文 全 稱 為 General Headquarters, the Supreme Commander
for the Allied Powers, 簡 寫 為 GHQ/SCAP。 日 文 當 中 經 常 直 接 使 用 「GHQ」 作 為 簡 稱 。
12 事 實 上 ,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中 的 怨 恨 心 態 其 實 並 非 始 自 戰 後 , 也 不 完 全 是 來 自 美 軍 占 領 。
戰 前 日 本 軍 國 主 義 與 超 國 家 主 義 的 興 起 , 其 實 多 少 與 日 本 和 歐 美 列 強 競 爭 時 產 生 的 怨
恨 心 態 有 關 。 最 著 名 的 例 子 之 一 是 十 九 世 紀 末 的 「 三 國 干 涉 還 遼 」 事 件 。 日 本 在 甲 午
戰 爭 打 敗 清 廷 後 , 根 據 馬 關 條 約 除 了 獲 得 台 灣 之 外 , 同 時 也 得 到 遼 東 半 島 。 然 而 此 一
巨 大 利 益 引 起 列 強 覬 覦 , 在 俄 、 德 、 法 三 國 干 涉 之 下 , 日 本 被 迫 歸 還 遼 東 半 島 。 西 方
列 強 對 於 日 本 這 個 亟 欲 加 入 「 列 強 俱 樂 部 」 的 東 方 新 興 強 權 多 所 排 擠 打 壓 , 造 成 了 日
本 在 與 歐 美 列 強 一 爭 長 短 時 累 積 了 不 少 屈 辱 與 怨 恨 。 不 過 這 部 分 已 經 超 過 本 文 所 要 處
理 的 範 圍 , 此 處 暫 不 討 論 。

156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的 重 要 性 。 此 一 理 論 架 構 將 於 第 二 節 進 一 步 闡 明 。 在 有 關 「 怨 恨 」 的
分 析 方 法 上 , 本 文 採 取 的 是 德 國 社 會 學 者 兼 思 想 家 舍 勒 的 現 象 學 方
法 , 以 抽 絲 剝 繭 的 方 式 , 一 步 一 步 考 察 :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論 述 , 是
否 包 含 或 反 映 了 怨 恨 ? 在 什 麼 意 義 下 我 們 可 以 說 他 們 心 懷 怨 恨 ? 這 些
怨 恨 從 何 而 來 ? 怨 恨 的 具 體 內 容 與 對 象 為 何 ? 怨 恨 所 造 成 的 後 果 又 是
什 麼 ? 這 些 都 將 在 第 三 節 中 詳 加 闡 釋 。 在 資 料 的 取 材 上 , 本 文 主 要 以
「 創 作 會 」 主 要 成 員 的 言 論 與 著 作 ( 包 含 小 林 善 紀 的 《 戰 爭 論 》) 作
為 分 析 對 象 。 值 得 留 意 的 是 , 這 些 言 論 一 開 始 大 多 散 見 於 日 本 各 大 主
要 雜 誌 論 壇 , 後 來 才 集 結 成 書 。 13 即 使 小 林 善 紀 的 《 戰 爭 論 》、《 台
灣 論 》 等 系 列 漫 畫 , 一 開 始 都 是 在 《SAPIO》 雜 誌 上 連 載 , 後 來 才 以
單 行 本 形 式 發 行 出 版 。 換 句 話 說 , 雖 然 本 文 引 用 的 僅 有 幾 本 專 書 或 論
文 集 , 就 數 量 或 涵 蓋 面 來 看 似 乎 為 數 不 多 , 但 讀 者 必 須 理 解 , 這 裡 面
為 數 甚 多 的 文 章 當 初 都 是 在 主 要 報 章 雜 誌 發 表 。 此 處 所 要 強 調 的 是 ,
這 波 「 新 民 族 主 義 」 的 論 戰 延 燒 相 當 廣 泛 , 除 了 本 文 一 開 始 提 到 的 幾
本 造 成 話 題 的 暢 銷 書 外 , 日 本 極 為 發 達 的 印 刷 媒 體 與 種 類 繁 多 的 報 章
雜 誌 , 也 是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交 鋒 的 主 要 戰 場 。 在 用 語 上 , 本 文 將 盡 可 能
使 用 「 右 派 ( 新 ) 民 族 主 義 者 」 來 指 稱 這 些 人 , 籠 統 地 來 說 , 這 同 時
含 括 了 日 語 的 「 右 翼 」 與 「 保 守 派 」 兩 種 民 族 主 義 立 場 。 14
以 下 , 筆 者 將 先 從 制 度 論 的 觀 點 , 分 析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 如 何 在 戰 後 日 本 社 會 埋 下 怨 恨 的 種 子 。 其 次 , 則 將 援 引 德 國
思 想 家 舍 勒 對 怨 恨 的 現 象 學 分 析 , 檢 視 美 軍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如 何 在
戰 後 日 本 醞 釀 發 酵 , 並 分 析 新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背 後 所 反 映 的 怨 恨 心 態 。
結 論 部 分 , 則 將 進 一 步 反 思 民 族 主 義 當 中 的 情 感 與 價 值 觀 , 探 討 其 背
後 衍 生 的 「 東 亞 怨 恨 的 重 層 結 構 」 問 題 。
13 例 如 本 文 大 量 引 用 的 《 新 日 本 歴 史 始 :「 自 虐 史 観 」 超 》 一 書 ,
裡 面 所 收 錄 的 各 篇 文 章 其 實 一 開 始 是 刊 登 在 《 諸 君 !》、《 正 論 》、《Voice》、《 産
経 新 聞 》、《 文 藝 春 秋 》、《 毎 日 》 等 報 章 雜 誌 , 涵 蓋 了 主 流 媒 體 與 主 要 的
右 派 雜 誌 ( 參 見 該 書 「 初 出 一 覽 」, 新 歴 史 教 科 書 会 編 1997: 350)。
14 關 於 「 右 派 」、「 右 翼 」、「 左 派 」、「 左 翼 」 等 用 詞 , 請 參 閱 本 文 註 腳 9 與 註 腳 36。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57
二 、 日 本 戰 後 民 族 主 義 中 怨 恨 的 社 會 學
條 件 : 一 個 制 度 論 的 考 察
Brubaker 在 分 析 蘇 聯 解 體 與 東 歐 民 族 主 義 的 名 著 Nationalism
Reframed 中 , 曾 提 倡 以 制 度 論 的 分 析 取 徑 來 研 究 民 族 主 義 , 主 張 不 應
把 國 族 當 成 具 體 而 恆 久 實 存 的 群 體 , 而 應 視 之 為 實 作 的 範 疇 (a category
of practice)、 被 制 度 化 的 文 化 與 政 治 形 式 (an institutionalized cultural and
political form)、 以 及 偶 發 生 成 的 事 件 (a contingent event or happening)
(Brubaker 1996: 21)。 這 套 制 度 論 的 觀 點 , 對 於 研 究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 同
樣 具 有 高 度 的 啟 示 性 。 日 本 經 常 自 認 — 也 常 被 認 為 — 是 個 典 型 的
「 單 一 民 族 」 國 家 , 擁 有 完 整 的 領 土 與 高 度 同 質 的 血 緣 、 語 言 與 歷 史
文 化 。 然 而 , 如 果 我 們 稍 加 考 察 日 本 的 國 族 敘 事 建 構 過 程 , 將 會 發 現
所 謂 高 度 同 質 的 「 單 一 民 族 」 不 過 是 個 相 當 晚 近 才 建 立 起 來 的 神 話 ,
如 果 我 們 把 日 本 當 成 「 單 一 民 族 國 家 」 的 典 型 , 或 將 之 視 為 具 有 獨 特
血 緣 與 歷 史 文 化 的 群 體 來 加 以 看 待 , 不 過 是 在 複 製 著 國 族 建 構 的 神
話 。 深 研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的 社 會 學 者 小 熊 英 二 在 《 單 一 民 族 神 話 的 起
源 》 一 書 中 指 出 , 一 直 到 二 次 大 戰 結 束 以 前 , 大 日 本 帝 國 的 主 流 論 述
都 還 是 主 張 日 本 乃 多 民 族 國 家 , 天 皇 自 古 以 來 南 征 北 討 征 服 異 族 , 擁
有 豐 富 的 同 化 經 驗 , 因 此 也 能 成 功 整 合 、 同 化 被 納 入 帝 國 版 圖 不 久 的
台 灣 與 朝 鮮 。 然 而 , 到 了 二 次 戰 後 , 主 流 論 述 卻 倏 忽 一 變 , 主 張 日 本
自 古 以 來 即 是 個 由 單 一 民 族 組 成 的 國 家 , 且 由 於 身 處 島 國 與 世 隔 絕 ,
日 本 民 族 與 異 族 絕 少 接 觸 、 保 持 著 高 度 同 質 的 血 緣 文 化 , 歷 史 上 是 個
愛 好 和 平 的 民 族 。 小 熊 英 二 指 出 , 這 個 巨 大 的 轉 變 反 映 了 日 本 敗 戰 後
的 國 內 外 情 勢 , 包 括 象 徵 天 皇 制 、 國 際 地 位 的 低 落 與 自 信 喪 失 、 厭 倦
戰 爭 渴 望 和 平 等 傾 向 (1995: 362-364)。 也 正 是 在 這 一 點 上 , 制 度 論 的
分 析 更 能 夠 發 揮 洞 見 。 如 果 我 們 把 日 本 視 為 給 定 的 實 體 , 是 個 由 單 一
民 族 組 成 、 具 有 高 度 同 質 的 血 緣 、 語 言 與 文 化 的 國 家 , 那 麼 我 們 恰 恰
是 掉 入 了 民 族 主 義 的 陷 阱 , 把 應 該 被 當 成 分 析 對 象 的 「 實 作 範 疇 」 當

158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成 了 分 析 範 疇 本 身 。 相 反 地 , 我 們 必 須 退 一 步 問 : 究 竟 是 哪 些 制 度 在
界 定 、 規 範 、 組 織 「 日 本 」 這 個 國 族 的 形 式 與 範 疇 ? 日 本 國 族 的 偶 發
性 ( 而 非 本 質 性 ) 是 被 哪 些 歷 史 事 件 所 影 響 、 甚 或 決 定 ? 誠 如 小 熊 英
二 所 指 出 : 戰 前 與 戰 後 日 本 民 族 圖 像 , 其 實 存 在 著 巨 大 的 對 比 與 反
差 ; 我 們 必 須 追 問 : 這 個 巨 大 的 轉 變 是 怎 麼 來 的 ? 要 回 答 這 個 問 題 ,
日 本 的 敗 戰 、 以 及 美 軍 在 戰 後 所 進 行 的 對 日 改 造 與 制 度 改 革 , 是 其 中
關 鍵 , 而 這 也 正 是 制 度 論 的 分 析 最 能 提 供 洞 見 之 處 。
制 度 論 所 稱 的 制 度 , 指 的 是 社 會 再 生 產 過 程 中 重 複 出 現 的 社 會 模
式 與 意 義 體 系 , 包 括 正 式 組 織 、 法 律 建 制 、 文 化 規 則 等 (Jepperson
1991)。 汪 宏 倫 (2001) 根 據 Brubaker 的 啟 發 , 結 合 Bourdieu (1991)、
Meyer et al. (1997) 等 學 者 的 理 論 , 發 展 出 「 全 球 觀 點 的 制 度 論 取 向 」
作 為 民 族 主 義 的 分 析 架 構 ( 參 見 表 一 )。 根 據 此 一 架 構 , 國 族 的 制 度
可 依 民 族 國 家 的 理 念 型 區 分 為 「 公 民 — 領 土 」 與 「 族 群 — 文 化 」 兩 個
類 型 :「 公 民 — 領 土 」 的 制 度 ( 例 如 憲 法 、 國 防 軍 隊 、 公 民 身 分 與 權
利 等 ) 主 要 是 界 定 個 人 、 領 土 與 政 治 組 織 之 間 的 關 係 ;「 族 群 — 文
化 」 制 度 ( 例 如 教 育 體 制 所 傳 達 的 國 家 觀 、 世 界 觀 ), 則 是 提 供 一 套
世 界 觀 來 界 定 人 的 身 分 歸 屬 與 國 族 的 存 在 意 義 。 這 兩 種 類 型 的 制 度 ,
又 必 須 同 時 從 「 國 際 」 與 「 國 內 」 兩 個 層 次 來 分 析 , 而 不 能 僅 僅 單 看
表 一
「 全 球 觀 點 的 制 度 論 」 分 析 架 構 :Nation 的 制 度 內 涵 與 分 析 脈 絡
國 際 / 全 球 脈 絡 層 次
國 家 / 國 內 脈 絡 層 次
公 民 — 領 土 制 度
( 政 治 / 領 土 的 地 圖 )
國 家 間 體 系
國 際 組 織
國 際 法
跨 國 仲 裁 體 系
主 權 、 領 土 、 公 民 權
表 徵 制 度 ( 國 號 、 國 旗 、
國 歌 等 )
外 交
國 防 / 軍 隊
護 照
族 群 — 文 化 制 度
( 文 化 / 認 知 的 地 圖 )
國 際 間 有 關 國 族 的 文 化 語 法
國 際 知 識 社 群
「 民 族 文 化 」
語 言
文 化 遺 產
「 國 家 觀 」 與 知 識 體 系 ( 史
地 、 文 學 等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59
其 中 一 個 層 次 。 15
汪 宏 倫 (2001) 利 用 這 個 架 構 分 析 台 灣 的 國 族 政 治 , 指 出 「 公 民 —
領 土 」 與 「 族 群 — 文 化 」 兩 套 制 度 間 的 不 一 致 、 以 及 兩 套 制 度 分 別 在
國 際 場 域 面 臨 的 危 機 , 是 1990 年 代 以 後 台 灣 國 族 政 治 升 高 的 原 因 之
一 。 從 這 個 架 構 來 分 析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的 問 題 , 同 樣 具 有 啟 示 性 。 如 果
國 族 是 依 靠 制 度 而 建 構 出 來 的 形 式 與 實 作 範 疇 , 那 麼 日 本 當 前 的 制 度
所 建 構 出 來 的 是 一 個 怎 樣 的 國 族 , 而 其 與 國 際 / 全 球 脈 絡 的 關 連 為
何 ? 表 二 將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牽 涉 議 題 之 場 域 與 層 次 , 做 了 一 個 大 致 的 整
理 。 這 個 表 雖 然 沒 有 窮 盡 所 有 的 相 關 事 件 與 議 題 , 但 大 致 上 幫 助 我 們
理 解 每 一 個 議 題 在 國 族 政 治 場 域 中 的 位 置 , 以 及 彼 此 之 間 的 關 連 。 必
須 強 調 的 是 , 這 些 議 題 位 在 不 同 的 場 域 , 各 有 各 的 論 理 與 邏 輯 , 不 能
相 互 化 約 , 但 它 們 彼 此 之 間 卻 又 高 度 交 織 牽 連 , 以 致 於 我 們 很 難 把 其
表 二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所 牽 涉 議 題 的 場 域 與 層 次
國 際 / 全 球
脈 絡 層 次
國 家 / 國 內
脈 絡 層 次
公 民 — 領 土 制 度
( 政 治 場 域 )
. 原 爆 、 接 受 波 茨 坦 宣 言 投 降
. 美 軍 占 領 、 東 京 審 判 與 舊 金 山
和 約
. 韓 戰 、 美 日 安 保 條 約 與 冷 戰
. 兩 次 波 灣 戰 爭 與 自 衛 隊 海 外 派
遣 問 題
. 國 際 間 對 日 本 戰 時 犯 行 ( 例 如
慰 安 婦 、731 部 隊 等 ) 的 指 控
、 訴 訟 與 索 賠
. 國 體 與 天 皇 制 之 論 爭 ( 含 天 皇
之 戰 爭 責 任 問 題 )
. 和 平 主 義 憲 法 (「 憲 法 九 條 」
論 爭 )
. 戰 後 美 軍 主 導 下 所 建 立 的 議 會
民 主 體 制
. 對 「 謝 罪 外 交 」 的 指 責
族 群 — 文 化 制 度
( 文 化 / 象 徵 場 域 )
. 近 鄰 諸 國 對 歷 史 教 科 書 的 抗 議
. 國 際 知 識 社 群 關 於 南 京 大 屠
殺 、 慰 安 婦 、731 部 隊 等 議 題
的 跨 國 調 查 與 歷 史 研 究
. 原 殖 民 地 ( 台 灣 、 朝 鮮 ) 要 求
將 原 台 籍 或 朝 鮮 日 本 兵 牌 位 從
靖 國 神 社 移 除
. 國 族 的 紀 念 / 祭 祀 機 構 ( 如 靖
國 神 社 , 廣 島 、 長 崎 等 地 的 和
平 紀 念 館 等 )
. 教 科 書 問 題 ( 家 永 三 郎 訴 訟
案 、「『 東 京 裁 判 』 史 觀 」、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近 鄰 諸
國 條 項 」 等 )
. 節 日 與 儀 式 ( 原 爆 紀 念 日 、 終
戰 紀 念 日 等 )
15 關 於 此 一 分 析 架 構 的 完 整 闡 釋 , 可 參 見 汪 宏 倫 (2001)。

160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中 一 個 問 題 與 其 他 問 題 完 全 切 割 開 來 看 。 例 如 東 京 審 判 所 根 據 的 是 國
際 強 權 之 間 法 理 與 政 治 的 邏 輯 , 而 歷 史 教 科 書 背 後 所 牽 涉 到 的 集 體 記
憶 、 歷 史 書 寫 與 國 家 觀 / 世 界 觀 , 依 循 的 是 文 化 與 象 徵 場 域 的 邏 輯 ,
兩 者 不 可 等 同 化 約 , 必 須 獨 立 加 以 檢 視 ; 但 另 一 方 面 , 東 京 審 判 在 法
理 、 政 治 與 道 德 效 應 上 給 日 本 國 族 帶 來 的 衝 擊 , 以 及 其 作 為 一 個 歷 史
事 件 如 何 被 闡 釋 、 記 述 , 卻 直 接 形 塑 了 日 後 有 關 歷 史 教 科 書 的 政 治 鬥
爭 。 如 果 不 釐 清 背 後 的 關 連 , 我 們 難 以 理 解 右 派 所 謂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的 指 控 從 何 而 來 。 16 再 如 , 日 本 戰 後 制 訂 所 謂 「 和 平 憲 法 」, 雖
然 屬 於 「 公 民 — 領 土 」 制 度 場 域 , 但 由 於 和 平 憲 法 賦 予 國 家 相 當 特 殊
的 地 位 角 色 , 因 此 必 須 倚 靠 「 族 群 — 文 化 」 制 度 場 域 的 和 平 主 義 教 育
來 加 以 合 理 化 , 而 這 就 不 得 不 牽 涉 到 「 國 家 觀 / 世 界 觀 」 的 改 寫 , 以
及 對 日 本 戰 前 歷 史 的 記 憶 與 評 價 。 因 此 , 此 一 分 析 架 構 除 了 有 助 我 們
將 環 繞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種 種 紛 雜 的 議 題 加 以 整 理 分 類 外 , 同 時 有 助 於 進
一 步 釐 清 不 同 議 題 與 場 域 間 彼 此 交 織 牽 連 的 關 係 。
藉 由 表 二 的 圖 示 , 我 們 可 以 重 新 勾 勒 日 本 近 現 代 國 族 主 義 的 發 展
軌 跡 與 大 致 樣 貌 。 首 先 , 從 國 際 與 全 球 的 脈 絡 來 看 , 如 同 許 多 學 者 指
出 , 十 九 世 紀 對 東 亞 區 域 來 說 是 一 個 地 域 秩 序 發 生 巨 大 變 動 的 時 期 。
原 來 以 中 華 帝 國 為 中 心 的 華 夷 秩 序 與 朝 貢 體 制 逐 漸 解 體 , 取 而 代 之 的
是 伴 隨 西 方 列 強 所 帶 來 的 主 權 國 家 體 制 。 然 而 , 這 套 源 自 西 發 利 亞 條
約 所 建 立 的 主 權 國 家 體 制 並 不 是 一 個 萬 邦 平 等 的 體 制 , 而 其 導 入 東 亞
地 區 的 過 程 更 是 伴 隨 著 帝 國 — 資 本 主 義 的 擴 張 。 日 本 自 從 明 治 維 新 以
來 迅 速 崛 起 , 不 但 要 脫 亞 入 歐 、 與 列 強 並 駕 齊 驅 , 而 且 透 過 與 列 強 同
盟 , 在 東 亞 擴 張 版 圖 , 企 圖 成 為 新 的 中 心 , 建 立 新 的 區 域 體 制 。 這 樣
的 企 圖 最 終 導 致 了 中 日 全 面 戰 爭 , 並 引 發 與 英 美 列 強 的 衝 突 , 最 後 日
本 以 敗 戰 收 場 , 結 束 了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戰 。 東 亞 地 區 的 秩 序 在 戰 後 因 冷
戰 結 構 而 改 變 , 美 國 成 為 新 的 幕 後 霸 主 。 這 個 結 構 一 直 等 到 1990 年
16 中 文 所 稱 的 「 東 京 審 判 」, 在 日 文 裡 稱 為 「 東 京 裁 判 」。 本 文 依 行 文 脈 絡 ,「 東 京 審
判 」 與 「 東 京 裁 判 」 二 詞 交 替 使 用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61
代 冷 戰 解 體 後 才 開 始 鬆 動 , 而 日 本 的 新 民 族 主 義 熱 潮 也 是 在 這 個 背 景
下 出 現 。 17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戰 的 敗 戰 , 在 日 本 近 代 史 上 是 一 次 重 大 的 斷 裂 。 這
個 斷 裂 不 但 讓 戰 前 與 戰 後 的 日 本 變 成 互 不 可 理 解 的 兩 個 世 界 , 同 時 斷
裂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 直 到 今 天 還 持 續 困 擾 著 日 本 社 會 , 成 為 民 族 主
義 爭 辯 的 議 題 。 我 們 有 必 要 理 解 這 個 斷 裂 如 何 產 生 , 以 及 它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是 什 麼 。
日 本 的 戰 後 重 建 , 美 國 扮 演 了 決 定 性 的 角 色 。 我 們 甚 至 可 以 說 ,
日 本 戰 後 的 民 族 國 家 體 制 , 是 在 美 國 直 接 干 預 下 硬 生 生 建 構 出 來 的 。
1945 年 8 月 15 日 , 昭 和 天 皇 透 過 「 玉 音 放 送 」 宣 布 接 受 波 茨 坦 宣 言 ,
向 盟 軍 投 降 , 結 束 了 長 達 15 年 的 戰 爭 。 18 美 軍 於 8 月 28 日 登 陸 橫 濱 ,
建 立 了 盟 軍 總 部 , 開 始 了 為 期 六 年 七 個 月 的 軍 事 占 領 。 雖 然 從 表 面 上
來 說 , 日 本 是 由 戰 勝 的 盟 軍 所 占 領 , 但 事 實 上 真 正 具 有 決 定 主 導 權
的 , 唯 有 美 國 而 已 。 在 盟 軍 統 帥 麥 克 阿 瑟 的 主 導 下 , 美 軍 不 僅 在 東 京
設 立 了 遠 東 國 際 法 庭 審 判 日 本 戰 犯 , 並 且 在 日 本 進 行 了 一 連 串 的 改 革
措 施 。
事 實 上 , 美 國 對 日 本 的 占 領 政 策 , 並 不 是 等 到 日 本 投 降 之 後 才 產
生 ; 早 在 戰 爭 結 束 的 三 年 前 的 1942 年 8 月 , 也 就 是 珍 珠 港 事 變 導 致
太 平 洋 戰 爭 爆 發 後 的 八 個 月 , 美 國 就 已 經 為 戰 勝 之 後 占 領 日 本 開 始 預
作 準 備 了 。 美 軍 在 占 領 期 間 對 日 本 進 行 了 一 連 串 的 改 革 , 從 憲 法 、 議
會 、 選 舉 制 度 、 政 黨 政 治 、 官 僚 行 政 、 地 方 自 治 、 司 法 體 制 、 農 地 改
革 、 財 閥 解 體 、 勞 動 體 制 、 教 育 體 制 、 家 族 體 制 , 可 說 無 所 不 包 , 其
規 模 之 大 , 影 響 之 廣 泛 深 遠 , 很 多 人 以 「 從 上 而 下 的 革 命 」 或 「 第 二
開 國 」 稱 之 。 19 正 如 Yumiko Iida 所 指 出 ,「 日 本 社 會 被 [ 美 國 ] 拋 下 一
17 關 於 東 亞 地 域 秩 序 的 歷 史 轉 變 , 簡 要 的 討 論 可 參 見 白 永 瑞 (2006)、Duara (2008)。
18 所 謂 「 十 五 年 戰 爭 」, 是 從 1931 年 的 滿 州 事 變 ( 即 中 國 所 稱 「 九 一 八 事 變 」) 開 始 算
起 , 日 本 有 長 達 十 五 年 的 期 間 處 在 戰 爭 狀 態 中 。 鶴 見 俊 輔 (2001[1956]) 率 先 使 用 這 個 詞
彙 , 而 後 這 個 說 法 逐 漸 融 入 一 般 討 論 而 廣 被 接 受 。
19 參 見 Dower (1999: 69-73)、 赤 澤 史 朗 (1994)。 著 名 的 政 治 思 想 家 丸 山 真 男 則 是 將 室 町 末
期 至 戰 國 視 為 「 第 一 開 國 」、 幕 末 維 新 為 「 第 二 開 國 」, 而 敗 戰 之 後 為 「 第 三 開 國 」
( 丸 山 真 男 1998: 194)。

162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個 使 命 , 必 須 讓 它 的 社 會 文 化 內 容 與 被 賦 予 的 法 律 與 制 度 形 式 相 符 ,
換 句 話 說 , 是 要 在 一 個 已 經 給 定 的 國 家 (state) 模 型 之 上 建 立 一 個 民 族
(nation), 而 非 在 民 族 的 特 殊 性 之 上 建 立 國 家 」(Iida 2002: 70, 楷 體
為 筆 者 所 加 )。 在 諸 多 「 被 賦 予 的 法 律 與 制 度 形 式 」 中 , 最 具 爭 議
性 、 乃 至 今 天 還 不 斷 成 為 民 族 主 義 辯 論 焦 點 的 , 一 是 所 謂 「 和 平 憲
法 」, 另 一 則 是 與 教 育 及 思 想 文 化 相 關 的 改 革 。 換 言 之 , 美 軍 在 占 領
期 間 的 所 做 所 為 , 恰 恰 是 在 表 一 的 「 公 民 — 領 土 」 與 「 族 群 — 文 化 」
這 兩 個 場 域 留 下 許 多 制 度 化 的 遺 產 , 也 因 此 埋 下 怨 恨 的 種 子 。
簡 要 地 說 , 盟 軍 總 部 所 進 行 的 制 度 改 革 主 要 有 兩 個 目 的 , 一 是 去
軍 事 化 , 另 一 則 是 民 主 化 ; 其 法 理 依 據 , 主 要 來 自 天 皇 裕 仁 宣 布 投 降
時 所 接 受 的 波 茨 坦 宣 言 中 幾 條 模 糊 的 規 定 。 其 中 第 六 條 稱 :「 必 須 永
遠 除 去 那 些 欺 騙 並 誤 導 日 本 國 民 走 上 征 服 世 界 之 路 的 權 威 及 其 影
響 。」 第 十 條 規 定 :「 日 本 政 府 必 須 掃 除 所 有 恢 復 與 強 化 日 本 國 民 民
主 傾 向 的 一 切 障 礙 。 言 論 自 由 、 宗 教 自 由 、 思 想 自 由 以 及 對 基 本 人 權
的 尊 重 , 必 須 被 確 立 。」 從 西 方 ( 美 國 ) 的 觀 點 看 來 , 日 本 之 所 以 走
上 軍 國 主 義 的 道 路 , 主 要 是 因 為 日 本 權 威 主 義 的 政 治 體 制 , 加 上 軍 部
擅 權 , 使 得 日 本 國 民 被 集 體 欺 瞞 , 誤 信 日 本 可 以 征 服 世 界 的 妄 想 。 為
了 使 日 本 不 再 重 蹈 覆 轍 , 除 了 將 日 本 的 軍 事 國 家 機 器 徹 底 解 體 、 使 其
無 法 再 從 事 戰 爭 之 外 , 另 一 個 重 要 任 務 就 是 讓 日 本 民 主 化 , 藉 由 民 主
代 議 政 體 來 防 止 軍 部 擅 權 、 軍 國 主 義 再 興 。 為 了 達 到 這 兩 個 目 的 , 美
軍 留 下 了 兩 個 重 要 的 制 度 遺 產 , 其 一 為 「 和 平 憲 法 」, 另 一 為 透 過 言
論 管 制 、 思 想 檢 查 與 教 育 改 革 所 進 行 的 精 神 改 造 。 以 下 分 別 從 「 公 民
— 領 土 」 與 「 族 群 — 文 化 」 兩 個 制 度 場 域 來 加 以 分 析 。
( 一 ) 公 民 — 領 土 的 制 度 遺 緒
在 公 民 — 領 土 制 度 方 面 , 盟 軍 總 部 留 下 的 最 受 爭 議 的 制 度 遺 緒 ,
便 是 被 稱 為 具 有 「 和 平 主 義 」 精 神 的 日 本 憲 法 。 這 部 由 盟 軍 總 部 以 英
文 起 草 主 導 、 經 過 審 慎 翻 譯 與 幾 番 外 交 折 衝 之 後 而 制 訂 通 過 的 戰 後 日
本 憲 法 , 第 二 章 題 為 「 戰 爭 之 放 棄 」, 第 九 條 條 文 為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63
日 本 國 民 衷 心 謀 求 基 於 正 義 與 秩 序 的 國 際 和 平 , 永 遠 放 棄 以
國 權 發 動 的 戰 爭 、 武 力 威 脅 或 武 力 行 使 作 為 解 決 國 際 紛 爭 的
手 段 。
為 達 到 前 項 目 的 , 不 保 持 陸 海 空 軍 及 其 他 戰 爭 力 量 , 不 承 認
國 家 的 交 戰 權 。
這 就 是 知 名 的 「 憲 法 九 條 」 的 具 體 內 容 。 這 樣 的 條 文 在 提 出 時 便
已 充 滿 爭 議 , 但 為 了 改 變 世 人 心 中 「 日 本 人 骨 子 裡 乃 好 戰 的 軍 國 主
義 」 的 看 法 , 讓 日 本 早 日 重 返 國 際 社 會 、 結 束 盟 軍 占 領 統 治 , 因 此 經
過 幾 番 折 衝 樽 俎 , 最 後 在 國 會 以 壓 倒 性 的 票 數 通 過 。 20 然 而 , 到 了
1960 年 新 美 日 安 保 條 約 締 結 、 乃 至 1990 年 波 斯 灣 戰 爭 爆 發 ,「 憲 法
九 條 」 都 一 再 成 為 爭 議 的 焦 點 。
如 果 把 規 範 性 的 倫 理 爭 議 暫 時 擱 置 一 邊 , 僅 從 實 然 面 來 看 , 戰 爭
與 武 力 的 行 使 和 現 代 國 家 的 建 立 有 著 密 不 可 分 的 關 係 。 誠 如 韋 伯 所 指
出 , 現 代 國 家 乃 建 立 在 武 力 之 上 , 撇 開 武 力 ( 含 各 種 形 式 之 對 內 與 對
外 暴 力 ) 我 們 幾 乎 無 法 談 論 現 代 國 家 , 因 此 韋 伯 把 國 家 定 義 為 「 聲 稱
(claim) 對 合 法 行 使 暴 力 具 有 壟 斷 之 人 類 社 群 」(Weber 1946: 78)。 在 此
情 形 下 , 要 一 個 國 家 「 聲 稱 」 不 保 持 戰 力 且 永 遠 放 棄 戰 爭 , 無 異 是 將
其 置 於 有 別 於 其 他 「 一 般 正 常 」 國 家 的 特 殊 地 位 。 儘 管 持 相 反 論 調 者
將 和 平 憲 法 視 為 是 日 本 人 足 以 誇 示 國 際 的 獨 特 驕 傲 , 但 如 果 考 量 到 這
部 憲 法 其 實 是 經 過 盟 軍 總 部 提 案 、 在 並 非 完 全 自 願 的 情 況 下 產 生 , 我
們 就 不 難 理 解 , 為 什 麼 許 多 人 對 這 部 憲 法 深 懷 不 滿 , 並 且 要 透 過 修 改
憲 法 九 條 來 讓 日 本 恢 復 成 一 個 「 正 常 國 家 」。 21
加 藤 典 洋 在 他 知 名 的 《 敗 戰 後 論 》 一 書 中 再 三 強 調 , 所 謂 「 和 平
20 有 關 日 本 戰 後 憲 法 制 訂 的 峰 迴 路 轉 過 程 , 可 參 見 Dower (1999, Part IV)。
21 和 其 他 民 族 主 義 相 關 議 題 ( 如 靖 國 神 社 ) 一 樣 , 有 關 「 憲 法 九 條 」 的 論 議 書 籍 可 謂 汗
牛 充 棟 , 贊 成 和 反 對 雙 方 各 有 理 據 , 互 不 相 讓 。 另 也 有 一 派 人 主 張 , 憲 法 九 條 所 根 據
的 反 戰 與 和 平 主 義 精 神 , 其 實 在 戰 前 的 日 本 就 已 經 有 人 主 張 ; 換 句 話 說 , 憲 法 九 條 並
非 美 國 強 加 日 本 身 上 , 而 是 在 日 本 自 己 的 思 想 傳 統 裡 可 以 找 到 源 頭 。 參 見 山 室 信 一
(2007)。

164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憲 法 」 是 在 美 國 的 脅 迫 底 下 產 生 , 換 言 之 , 是 在 武 力 ( 原 子 彈 威 力 )
逼 迫 下 被 迫 放 棄 武 力 。 加 藤 典 洋 認 為 , 這 是 戰 後 日 本 最 大 的 「 扭 曲 」
( ) 之 一 , 然 而 這 個 乖 謬 的 扭 曲 卻 在 日 後 因 為 種 種 理 由 而 被 遮
掩 壓 制 了 。 加 藤 指 出 , 這 個 長 期 存 在 日 本 社 會 卻 隱 而 未 顯 的 乖 謬 扭
曲 , 是 導 致 日 本 社 會 人 格 分 裂 的 來 源 。 因 此 , 我 們 一 方 面 看 到 日 本 社
會 內 部 有 「 改 憲 派 vs. 護 憲 派 」、「 保 守 vs. 革 新 」 的 對 立 , 一 方 面 又
看 到 日 本 政 府 在 因 應 外 界 有 關 戰 爭 責 任 與 謝 罪 問 題 的 指 責 時 , 左 支 右
絀 , 無 所 適 從 的 窘 境 ( 加 藤 典 洋 1997)。
誠 如 高 橋 哲 哉 在 評 論 加 藤 典 洋 時 所 指 出 ,「 被 強 押 著 放 棄 戰 爭 ,
對 這 件 事 的 記 憶 是 戰 後 日 本 對 美 國 怨 恨 感 情 的 泉 源 , 反 美 民 族 主 義 的
溫 床 」( 高 橋 哲 哉 2005: 154)。 然 而 , 和 平 憲 法 所 衍 生 的 「 扭 曲 」,
並 不 光 只 是 在 於 它 的 產 生 是 被 戰 勝 國 ( 美 國 )「 強 押 著 走 」; 如 果 放
在 國 際 的 層 次 來 看 , 不 行 使 武 力 、 放 棄 交 戰 權 、 不 保 有 軍 隊 等 , 都 使
得 日 本 在 國 際 社 會 成 為 特 殊 的 一 員 。 當 前 的 國 際 社 會 基 本 上 仍 是 一 個
現 實 主 義 當 道 的 「 權 力 平 衡 」 狀 態 , 要 不 保 有 武 力 而 在 國 際 社 會 生
存 , 等 於 是 要 仰 人 鼻 息 , 而 這 也 是 實 際 上 發 生 的 狀 態 。 一 方 面 , 日 本
在 國 防 安 全 上 必 須 仰 賴 美 國 , 而 美 國 也 為 了 防 堵 蘇 聯 共 產 勢 力 擴 大 而
容 許 日 本 擁 有 自 衛 隊 , 並 簽 訂 了 美 日 安 全 保 障 條 約 。 許 多 護 憲 反 戰 的
人 認 為 自 衛 隊 的 存 在 等 於 變 相 擁 有 軍 隊 , 本 身 已 經 違 反 憲 法 「 不 保 有
戰 力 」 的 規 定 , 但 諷 刺 的 是 , 違 反 「 被 美 國 強 迫 制 訂 的 和 平 憲 法 」 而
支 持 自 衛 隊 存 在 的 , 也 是 美 國 。 這 使 得 加 藤 典 洋 所 稱 的 「 在 武 力 威 脅
下 被 迫 放 棄 武 力 」 的 扭 曲 之 外 , 產 生 了 更 多 扭 曲 , 而 日 本 的 左 派 與 右
派 , 也 因 此 在 「 親 美 」 與 「 反 美 」 的 立 場 態 度 之 間 , 充 滿 了 種 種 錯 綜
複 雜 的 扭 曲 ( 參 見 下 文 討 論 )。1991 年 波 斯 灣 戰 爭 落 幕 後 , 日 本 政 府
應 美 國 之 要 求 派 遣 自 衛 隊 至 波 斯 灣 支 援 掃 雷 行 動 , 在 國 內 引 發 「 自 衛
隊 海 外 派 遣 是 否 違 憲 」 的 爭 議 。 此 後 日 本 國 內 通 過 「 國 際 平 和 協 力
法 」, 正 式 派 遣 自 衛 隊 至 海 外 參 與 聯 合 國 的 國 際 和 平 維 持 活 動 。 主 張
修 改 憲 法 九 條 的 人 認 為 , 為 了 讓 日 本 能 夠 產 生 「 國 際 貢 獻 」, 必 須 修
改 和 平 條 款 , 使 日 本 成 為 「 正 常 國 家 」。 換 言 之 , 在 保 守 陣 營 與 民 族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65
主 義 者 看 來 , 這 部 和 平 憲 法 不 只 是 「 在 美 國 武 力 威 脅 下 被 迫 放 棄 武
力 」, 同 時 也 使 得 日 本 在 國 防 上 喪 失 自 主 性 , 在 國 際 間 成 為 「 不 正 常
國 家 」。 我 們 在 下 一 節 的 分 析 裡 將 會 看 到 , 這 種 「 被 制 度 化 的 不 平 等
/ 不 正 常 」, 如 何 成 為 怨 恨 滋 生 的 溫 床 , 甚 至 成 為 民 族 主 義 的 「 覺 醒
劑 」, 使 許 多 人 從 左 派 陣 營 轉 向 民 族 主 義 。 22 進 一 步 說 , 這 種 「 非 正
常 國 家 」 的 陰 影 , 一 直 存 在 眾 多 的 日 本 民 眾 心 中 , 並 不 限 於 右 翼 或 民
族 主 義 者 。 例 如 過 去 扮 演 反 對 黨 角 色 的 民 主 黨 黨 魁 小 澤 一 郎 (1993) 也
曾 呼 籲 要 讓 軍 備 正 常 化 , 使 日 本 恢 復 為 一 個 「 普 通 國 家 」。 這 個 背 景
也 幫 助 我 們 理 解 , 為 何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訴 求 , 能 夠 得 到 許 多 非 傳 統
右 翼 者 的 反 響 。
( 二 ) 族 群 — 文 化 的 制 度 遺 緒
另 一 方 面 , 美 國 在 日 本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 還 不 只 是 「 強 押 」 著 日
本 放 棄 戰 爭 、 制 訂 和 平 憲 法 而 已 。 為 了 讓 日 本 國 民 接 受 和 平 憲 法 , 必
須 要 推 動 和 平 主 義 教 育 , 尤 其 要 根 除 戰 前 日 本 的 皇 國 史 觀 與 軍 國 主 義
思 想 , 徹 底 改 變 國 民 的 「 國 家 觀 / 世 界 觀 」。 因 此 , 在 國 族 制 度 的 另
一 個 場 域 — 文 化 象 徵 場 域 方 面 , 盟 軍 總 部 留 下 的 另 一 個 影 響 深 遠 的
制 度 遺 緒 , 即 是 透 過 言 論 管 制 、 思 想 檢 查 與 教 育 改 革 所 進 行 的 精 神 改
造 。 如 前 所 述 , 盟 軍 在 日 本 所 進 行 的 工 作 , 無 論 是 政 治 改 造 或 精 神 改
造 , 都 是 根 據 波 茨 坦 宣 言 第 十 條 的 規 定 :「 日 本 政 府 必 須 掃 除 所 有 恢
復 與 強 化 日 本 國 民 民 主 傾 向 的 一 切 障 礙 。 言 論 自 由 、 宗 教 自 由 、 思 想
自 由 以 及 對 基 本 人 權 的 尊 重 , 必 須 被 確 立 。」 諷 刺 的 是 , 盟 軍 總 部 在
占 領 期 間 卻 是 藉 著 嚴 格 壓 制 言 論 、 宗 教 、 思 想 自 由 的 方 式 來 達 到 「 確
立 言 論 自 由 、 宗 教 自 由 、 思 想 自 由 」 的 目 標 。
22 在 這 件 事 情 上 , 波 斯 灣 戰 爭 對 日 本 國 民 所 帶 來 的 衝 擊 與 影 響 不 可 小 覷 。 由 於 戰 爭 期 間
日 本 受 限 於 和 平 憲 法 的 規 定 , 無 法 派 兵 增 援 , 美 國 要 求 日 本 分 攤 高 達 130 億 美 元 的 軍
費 ( 以 當 時 幣 值 計 算 將 近 兩 兆 日 圓 ), 這 個 天 文 數 字 讓 許 多 日 本 人 有 「 不 能 出 兵 就 得
當 冤 大 頭 」 的 感 覺 。 更 糟 的 是 , 科 威 特 在 戰 後 公 開 向 協 助 出 兵 攻 打 伊 拉 克 的 各 國 表 示
感 謝 , 卻 獨 獨 遺 漏 了 出 錢 最 多 的 日 本 , 更 讓 許 多 日 本 人 覺 得 忿 忿 不 平 。 藤 岡 信 勝 便 曾
表 示 , 波 斯 灣 戰 爭 帶 給 日 本 的 羞 辱 經 驗 , 徹 底 改 變 了 他 的 世 界 觀 與 政 治 立 場 。 參 見 Hein
and Selden (2000: 18-9)。

166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僅 就 言 論 管 制 與 思 想 檢 查 而 言 , 占 領 時 期 的 民 間 檢 查 部 (Civil
Censorship Detachment, 簡 稱 CCD) 在 全 盛 時 期 曾 雇 用 六 千 名 會 說 英
語 的 日 本 人 來 協 助 思 想 檢 查 的 工 作 , 檢 查 的 對 象 包 括 報 紙 、 雜 誌 、 教
科 書 、 一 般 書 籍 、 電 台 節 目 、 電 影 、 包 含 傳 統 戲 劇 在 內 的 所 有 演 出 ,
可 以 說 涵 蓋 了 任 何 形 式 的 媒 體 與 劇 場 表 現 。 直 到 1947 年 末 , 主 要 的
70 種 報 紙 、 所 有 的 雜 誌 與 書 籍 , 在 出 版 前 都 必 須 先 通 過 審 查 。 除 此 之
外 ,CCD 在 四 年 之 間 便 抽 檢 了 三 億 三 千 萬 封 的 郵 件 , 監 聽 的 私 人 電 話
也 有 八 十 萬 件 (Dower 1999: 407)。 如 此 龐 大 綿 密 的 思 想 檢 查 網 絡 , 目
的 無 非 是 要 徹 底 根 絕 軍 國 主 義 再 興 , 任 何 與 超 國 家 主 義 ( 即 極 端 民 族
主 義 思 想 )、 天 皇 崇 拜 、 美 化 戰 爭 相 關 的 言 論 , 都 在 禁 止 之 列 。 除 了
以 美 國 觀 點 的 「 太 平 洋 戰 爭 」 取 代 「 大 東 亞 戰 爭 」、 並 重 新 改 寫 戰 史
之 外 , 對 盟 軍 不 利 的 言 論 也 常 被 封 殺 。 23 有 關 廣 島 與 長 崎 的 原 子 彈 爆
炸 ( 日 文 稱 「 原 爆 」) 體 驗 雖 然 並 未 遭 到 全 面 壓 制 , 但 還 是 有 不 少 與
原 爆 相 關 的 作 品 或 言 論 遭 到 封 殺 。 對 於 充 滿 爭 議 且 留 下 巨 大 後 遺 症 的
原 爆 , 盟 軍 希 望 日 本 民 眾 知 道 得 越 少 越 好 。CCD 明 文 條 列 「 必 須 刪 除
與 禁 止 」 的 事 項 , 洋 洋 灑 灑 有 三 十 幾 項 之 多 , 其 中 犖 犖 大 者 包 括 對 盟
軍 總 部 的 批 判 , 對 東 京 審 判 的 批 判 , 對 美 、 英 、 中 、 蘇 各 國 與 聯 合 國
的 批 判 , 對 神 國 與 民 族 主 義 的 宣 傳 , 對 封 建 價 值 的 讚 美 , 對 社 會 黑 暗
面 ( 包 括 與 占 領 軍 相 關 的 賣 春 、 混 血 兒 、 黑 市 等 議 題 ) 的 渲 染 , 乃 至
提 及 審 查 制 度 本 身 , 都 在 禁 止 之 列 。 由 於 提 到 審 查 制 度 的 言 論 也 被 禁
止 , 因 此 一 般 公 眾 是 在 「 幾 乎 不 知 道 有 審 查 制 度 存 在 」 的 情 況 下 接 受
23 日 本 戰 時 內 閣 將 珍 珠 港 事 變 之 後 的 戰 爭 稱 為 「 大 東 亞 戰 爭 」, 目 的 在 於 建 立 「 大 東 亞
新 秩 序 」。 因 此 ,「 大 東 亞 戰 爭 」 的 名 稱 , 本 身 即 隱 含 為 了 建 設 「 大 東 亞 共 榮 圈 」 所
進 行 的 聖 戰 之 意 。 戰 後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 認 為 「 大 東 亞 戰 爭 」 含 有 濃 厚 的 軍 國 主 義 思 想
色 彩 , 一 度 禁 止 使 用 此 一 名 詞 , 而 以 美 國 慣 用 的 「 太 平 洋 戰 爭 」 來 取 代 。 盟 軍 總 部 從
1945 年 12 月 開 始 , 在 各 大 報 連 載 《 太 平 洋 戰 爭 史 》, 目 的 就 是 為 了 洗 刷 民 眾 「 大 東
亞 戰 爭 」 的 印 象 , 並 重 新 從 美 國 的 觀 點 來 詮 釋 戰 爭 。 雖 然 太 平 洋 戰 爭 迄 今 已 經 成 為 眾
人 慣 用 的 語 彙 , 但 由 於 「 太 平 洋 戰 爭 」 是 美 軍 強 加 的 用 語 ( 敗 戰 前 日 本 未 曾 使 用 此 一
名 詞 ), 許 多 人 ( 尤 其 右 翼 支 持 者 ) 對 此 一 稱 謂 仍 存 有 抗 拒 感 ; 反 之 , 刻 意 使 用 「 大
東 亞 戰 爭 」 一 語 的 人 , 有 些 是 為 了 回 復 當 時 歷 史 的 原 貌 , 有 些 則 隱 含 肯 定 戰 爭 價 值 的
含 意 。 雖 然 這 看 似 只 是 一 個 小 小 的 用 語 變 更 , 背 後 卻 具 有 巨 大 的 意 義 與 效 果 。 其 中 最
諷 刺 的 是 , 美 國 把 日 本 自 認 的 「 大 東 亞 戰 爭 」 重 新 定 位 成 以 美 國 為 中 心 的 「 太 平 洋 戰
爭 」, 無 形 中 加 強 了 太 平 洋 戰 爭 為 「 日 — 美 對 決 」 的 印 象 , 忽 視 這 場 戰 爭 與 東 亞 近 鄰
諸 國 的 關 連 , 從 而 加 速 了 日 本 人 忘 卻 日 軍 曾 在 這 些 地 區 犯 下 的 罪 行 (Dower 1999: 419)。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67
資 訊 的 (Iida 2002: 71)。 美 國 史 家 John Dower 指 出 , 這 樣 的 作 法 比 起 日
本 戰 前 的 軍 國 主 義 還 不 如 , 讓 人 看 到 美 國 的 偽 善 。 直 到 1930 年 代 末
期 , 未 通 過 日 本 軍 部 審 查 的 文 字 還 被 允 許 以 「○○」 或 「××」 的 方
式 刊 出 , 讀 者 一 眼 就 可 看 出 此 處 未 通 過 審 查 而 被 刪 除 ; 但 在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 即 使 這 樣 的 表 現 也 不 被 允 許 , 因 為 美 國 要 維 護 自 己 推 行 民 主 自
由 的 形 象 , 不 容 許 人 們 察 覺 有 審 查 制 度 的 存 在 。Dower 更 舉 出 不 少 事
例 , 認 為 美 軍 的 審 查 已 經 到 了 「 神 經 質 」 乃 至 「 可 笑 」 的 地 步 。 24 如
此 嚴 密 而 廣 泛 的 思 想 檢 查 與 言 論 管 制 , 幾 乎 等 於 是 把 戰 敗 者 ( 日 本 )
的 官 方 宣 傳 改 成 戰 勝 者 ( 美 國 ) 的 官 方 宣 傳 。 即 使 是 想 要 描 述 日 本 走
向 戰 爭 的 國 際 背 景 ( 如 大 蕭 條 的 恐 慌 、 全 球 資 本 主 義 的 解 體 、 保 護 主
義 與 獨 裁 政 治 的 潮 流 、 既 對 日 本 造 成 壓 力 又 同 時 被 當 成 典 範 的 歐 美 帝
國 主 義 、 西 方 的 種 族 歧 視 、 反 殖 民 的 泛 亞 洲 主 義 等 ), 都 被 認 為 有 可
能 引 發 動 亂 而 遭 到 禁 止 。 唯 一 剩 下 的 真 理 , 就 是 美 軍 對 戰 爭 的 詮 釋 與
看 法 (Dower 1999: 410-413)。 我 們 幾 乎 可 以 說 , 整 個 「 真 理 」 與 世 界
觀 的 典 範 , 完 全 被 頭 下 腳 上 一 般 地 顛 倒 過 來 了 。 原 來 要 誓 死 消 滅 的 敵
人 , 現 在 成 了 自 己 要 完 全 模 仿 吸 收 的 對 象 , 而 原 來 的 自 己 反 而 瞬 間 成
了 必 須 要 被 全 盤 否 定 的 敵 人 。 這 個 典 範 轉 移 的 過 程 , 不 只 是 透 過 言 論
統 制 與 思 想 檢 查 , 更 透 過 教 育 制 度 與 教 科 書 的 改 革 。 這 也 為 日 後 的 歷
史 教 科 書 爭 議 , 埋 下 了 種 子 。
美 軍 對 日 本 進 行 教 育 改 革 主 要 也 是 依 據 波 茨 坦 宣 言 , 要 求 日 本 政
府 必 須 掃 除 施 行 民 主 政 治 的 一 切 障 礙 。 事 實 上 , 美 國 在 日 本 敗 戰 之 前
就 已 經 開 始 積 極 規 劃 戰 後 日 本 的 教 育 改 革 , 占 領 之 後 盟 軍 總 部 設 立 了
民 間 情 報 教 育 局 , 並 針 對 教 育 發 表 了 知 名 的 「 四 大 指 令 」。 首 先 , 盟
軍 總 部 在 1945 年 10 月 22 日 發 表 了 「 關 於 對 日 本 教 育 制 度 的 管 理 政
策 」 的 備 忘 錄 , 明 確 要 求 日 本 政 府 「 禁 止 軍 國 主 義 和 超 國 家 主 義 意 識
形 態 的 普 及 , 全 面 廢 除 軍 事 教 育 的 學 科 和 教 練 」, 同 時 「 要 獎 勵 符 合
24 例 如 一 張 美 軍 部 隊 的 照 片 中 因 為 出 現 狗 而 不 得 刊 出 , 理 由 是 有 損 部 隊 的 尊 嚴 。 更 常 見
的 情 形 是 , 有 關 軍 隊 及 其 標 誌 都 從 視 覺 記 錄 中 刪 除 , 彷 彿 只 要 消 除 任 何 有 關 占 領 的 影
像 資 料 , 就 可 以 讓 日 本 人 忘 卻 失 去 主 權 這 件 事 (Dower 1999: 419)。

168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議 會 政 治 、 國 際 和 平 、 個 人 威 信 的 思 想 、 集 會 、 言 論 、 信 教 的 自 由
等 , 以 期 基 本 人 權 思 想 的 各 種 概 念 的 教 育 及 實 踐 的 確 立 」。 該 指 令 並
且 要 求 對 教 職 員 進 行 整 肅 , 對 鼓 吹 軍 國 主 義 或 反 對 占 領 的 教 職 員 予 以
免 職 。 對 教 育 內 容 ( 含 教 材 與 教 學 科 目 ) 進 行 嚴 格 審 查 , 任 何 有 關 軍
國 主 義 與 超 國 家 主 義 的 內 容 都 必 須 刪 除 。10 月 30 日 , 盟 軍 總 部 發 出
第 二 道 指 令 , 針 對 第 一 道 指 令 有 關 教 職 員 整 肅 的 具 體 化 方 針 , 要 把 與
占 領 政 策 有 所 抵 觸 的 教 職 員 從 教 育 體 制 中 清 除 。 基 於 這 項 指 令 , 制 訂
了 「 教 職 員 的 開 除 、 禁 止 就 職 與 復 職 」 等 有 關 法 令 , 建 立 了 都 道 府 縣
教 員 資 格 審 查 委 員 會 , 具 體 執 行 整 頓 工 作 。 第 三 道 指 令 為 廢 除 國 家 神
道 的 指 令 , 於 12 月 15 日 發 佈 。 這 項 指 令 要 求 日 本 國 家 與 神 道 分 離 ,
廢 除 了 以 神 道 為 國 教 的 制 度 , 同 時 在 教 育 制 度 中 排 除 神 道 的 內 容 , 使
神 道 從 強 制 信 仰 成 為 自 由 信 仰 。 第 四 道 指 令 則 是 關 於 「 停 止 修 身 、 日
本 歷 史 與 地 理 」。 由 於 皇 道 思 想 與 軍 國 主 義 等 意 識 形 態 大 多 透 過 上 述
三 個 科 目 傳 授 , 盟 軍 總 部 除 了 廢 止 這 三 科 目 的 教 學 外 , 並 下 令 收 回 教
科 書 , 以 免 這 些 教 科 書 繼 續 流 傳 產 生 影 響 ( 田 桓 1990: 440-441)。 此
外 , 盟 軍 總 部 對 於 其 他 教 科 書 ( 如 《 國 語 》) 的 內 容 也 嚴 加 檢 視 , 以
防 止 軍 國 主 義 或 皇 道 思 想 藉 由 教 育 繼 續 擴 散 。 在 此 情 形 之 下 , 許 多 戰
前 的 教 材 已 經 不 再 適 用 , 必 須 重 新 編 纂 教 材 。 然 而 一 開 始 由 於 開 學 在
即 , 新 的 教 材 無 法 即 時 編 出 , 只 好 暫 時 沿 用 舊 的 教 材 , 再 盡 可 能 把 其
中 有 關 皇 國 思 想 與 軍 國 主 義 的 內 容 塗 去 , 因 此 出 現 了 所 謂 「 墨 塗 教 科
書 」。 當 時 的 做 法 是 將 學 生 手 上 已 有 的 教 科 書 回 收 , 由 教 師 在 開 學 前
夕 一 本 一 本 把 規 定 必 須 刪 除 的 內 容 或 字 句 塗 去 。 對 學 生 來 說 , 僅 僅 在
兩 個 月 之 前 還 在 使 用 的 教 科 書 , 兩 個 月 後 卻 被 塗 得 面 目 全 非 ; 對 教 師
來 說 , 兩 個 月 前 還 在 課 堂 上 大 力 鼓 吹 的 信 念 , 現 在 全 部 成 了 錯 誤 的 觀
念 , 被 視 為 禁 忌 。 這 種 突 如 其 來 的 價 值 逆 轉 , 對 當 時 的 學 生 及 教 師 來
說 , 都 是 很 大 的 心 理 衝 擊 (Dower 1999: 247)。 翌 (1946) 年 , 由 文 部
省 編 寫 的 新 版 國 定 教 科 書 問 世 , 開 始 在 學 校 中 使 用 , 其 後 更 在 美 國 教
育 考 察 團 的 建 議 下 , 開 放 教 科 書 由 民 間 編 寫 、 政 府 審 定 。 然 而 , 這 些
經 過 文 部 省 審 定 的 教 科 書 , 最 後 還 必 須 送 到 民 間 情 報 教 育 局 審 閱 , 以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69
確 保 這 些 教 材 內 容 沒 有 違 反 盟 軍 的 占 領 政 策 。 為 了 便 於 美 方 審 閱 , 這
些 教 科 書 在 送 審 的 同 時 還 必 須 附 上 英 譯 本 , 而 由 於 語 言 與 文 化 的 隔
閡 , 也 造 成 了 雙 方 不 少 誤 會 與 摩 擦 。
民 間 情 報 教 育 局 所 執 行 的 教 科 書 審 查 制 度 , 審 查 標 準 大 致 上 分 為
三 類 。 凡 與 以 下 內 容 相 關 者 , 皆 須 刪 除 ( 1998:
260):(1) 提 倡 軍 國 主 義 及 侵 略 的 精 神 : 稱 頌 戰 爭 , 美 化 軍 事 偉 業 ,
歌 頌 戰 爭 英 雄 , 或 將 為 天 皇 或 祖 國 而 死 視 為 名 譽 。(2) 與 超 國 家 主 義 相
關 的 內 容 : 大 東 亞 共 榮 圈 主 義 的 擴 張 , 將 日 本 視 為 世 界 之 首 、 以 日 本
為 中 心 的 「 八 紘 一 宇 」 的 想 法 , 為 了 保 衛 天 皇 或 國 家 發 展 而 犧 牲 性 命
的 大 和 魂 , 與 聯 合 國 憲 章 的 目 的 及 原 則 相 違 背 的 教 育 內 容 。(3) 與 天 皇
制 相 關 的 內 容 : 將 天 皇 當 成 神 來 崇 拜 , 把 為 天 皇 而 死 視 為 義 務 , 從 屬
於 天 皇 令 的 忠 誠 心 。 我 們 在 下 面 將 會 看 到 , 這 些 被 明 文 規 定 必 須 刪
除 的 內 容 , 正 是 五 十 年 後 小 林 善 紀 等 人 透 過 《 戰 爭 論 》 之 類 的 書 籍 嘗
試 要 恢 復 的 失 落 之 物 。
占 領 當 局 所 進 行 的 教 育 改 革 , 甚 至 徹 底 到 試 圖 將 日 本 的 書 寫 系 統
完 全 改 變 , 放 棄 漢 字 與 假 名 , 完 全 以 拉 丁 字 母 的 拼 音 文 字 來 取 代 。 這
項 嘗 試 曾 經 在 部 分 地 區 的 學 校 試 行 過 , 但 後 來 半 途 而 廢 ( 茅 島 篤
2000)。 這 項 改 革 如 果 真 的 成 功 , 則 不 僅 僅 是 教 育 , 整 個 日 本 的 語 言
文 化 都 將 受 到 根 本 影 響 。 和 先 前 提 到 的 和 平 憲 法 一 樣 , 日 本 戰 後 實 行
的 一 連 串 教 育 改 革 , 在 很 多 人 眼 中 看 來 其 實 也 是 「 被 強 押 著 走 」。 在
這 個 過 程 中 , 整 個 民 族 的 歷 史 被 改 寫 了 。 這 個 改 寫 歷 史 的 過 程 不 是 自
發 的 , 甚 至 稱 不 上 是 「 被 動 的 回 應 」, 而 是 根 據 戰 勝 者 的 立 場 來 改 寫
歷 史 , 以 致 於 連 日 本 人 原 來 習 慣 稱 呼 的 「 大 東 亞 戰 爭 」 也 成 為 禁 忌 的
字 眼 , 必 須 以 美 方 所 稱 的 「 太 平 洋 戰 爭 」 來 取 代 。 凡 是 與 占 領 政 策 抵
觸 、 乃 至 批 評 占 領 政 策 的 言 論 , 都 遭 到 壓 制 與 禁 止 。 這 樣 高 壓 的 作 法
也 許 可 以 讓 皇 道 思 想 、 軍 國 主 義 與 超 國 家 主 義 暫 時 銷 聲 匿 跡 , 但 我 們
不 難 想 見 , 一 旦 這 些 外 在 的 壓 制 力 解 除 之 後 , 這 些 勢 力 依 舊 會 捲 土 重
來 , 而 且 因 為 經 過 壓 制 而 累 積 的 怨 恨 , 使 得 這 些 思 想 勢 力 在 反 撲 的 時
候 態 度 更 兇 、 力 道 更 猛 、 更 理 直 氣 壯 而 認 為 自 己 具 有 正 當 性 。

170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如 前 所 述 , 美 國 的 言 論 管 制 政 策 嚴 密 到 「 要 讓 民 眾 不 知 有 審 查 制
度 的 存 在 」, 即 使 人 們 後 來 逐 漸 發 現 言 論 管 制 的 存 在 , 仍 不 甚 了 解 詳
細 的 具 體 內 容 。 一 直 到 1980 年 代 以 後 , 許 多 檔 案 公 諸 於 世 , 有 關 占
領 政 策 的 書 籍 陸 續 出 版 , 人 們 才 開 始 對 占 領 時 期 發 生 的 事 情 逐 漸 有 所
理 解 。1979 至 1980 年 間 , 知 名 的 保 守 派 作 家 江 藤 淳 親 赴 美 國 華 盛 頓 ,
查 閱 存 放 在 各 機 構 的 占 領 軍 檔 案 資 料 , 針 對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的 言 論 管 制
與 思 想 改 造 政 策 撰 寫 系 列 專 文 , 在 《 諸 君 !》 與 《 文 藝 春 秋 》 等 雜 誌
上 連 載 , 其 後 分 別 以 《 被 遺 忘 的 事 與 被 迫 遺 忘 的 事 》(1994[1979]) 與
《 被 封 閉 的 言 論 空 間 》(1994[1989]) 為 題 結 集 出 版 。 在 《 被 封 閉 的 言 論
空 間 》 一 書 的 文 庫 本 封 底 , 言 論 審 查 被 說 成 是 「 為 了 達 到 殲 滅 日 本 思
想 與 文 化 的 目 的 」, 而 它 所 帶 來 的 後 果 是 「 由 日 本 人 的 自 我 破 壞 而 產
生 的 新 禁 忌 的 自 我 繁 殖 」。 當 人 們 對 這 些 曾 被 視 為 禁 忌 的 占 領 政 策 詳
情 內 幕 產 生 越 來 越 多 理 解 、 發 現 歷 史 原 來 並 非 過 去 所 認 知 的 那 麼 回 事
的 時 候 , 怨 念 逐 漸 醞 釀 累 積 , 終 於 在 1990 年 代 之 後 以 「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 的 面 貌 浮 現 。 25
另 一 方 面 , 如 果 我 們 以 為 在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日 本 的 思 想 界 毫 無 言 論
自 由 可 言 , 恐 怕 也 不 盡 正 確 。 相 反 地 , 在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 戰 時 受 到 壓
制 檢 肅 的 左 派 思 想 、 自 由 主 義 與 反 戰 主 張 等 言 論 , 則 獲 得 了 相 當 自 由
的 空 間 , 蓬 勃 發 展 (Iida 2002: 74-77)。 也 正 因 為 左 派 思 想 此 時 獲 得 了 較
大 的 發 展 空 間 , 產 生 更 多 的 影 響 , 這 更 加 深 了 保 守 陣 營 的 憤 恨 不 滿 。
然 而 , 美 軍 對 於 左 派 思 想 也 並 非 毫 無 顧 忌 , 尤 其 韓 戰 爆 發 後 , 美 國 為
了 圍 堵 共 產 勢 力 的 擴 張 , 對 日 占 領 政 策 也 做 了 不 少 調 整 , 與 當 初 宣 稱
的 理 念 已 經 有 所 違 背 。 因 此 , 儘 管 占 領 當 局 所 進 行 的 一 連 串 改 革 措 施
一 度 受 到 左 派 與 反 戰 知 識 份 子 的 歡 迎 , 但 終 究 還 是 在 知 識 文 化 界 造 成
普 遍 的 苦 悶 壓 抑 與 不 滿 , 畢 竟 美 國 的 政 策 與 態 度 並 非 根 據 一 以 貫 之 的
25 在 日 本 , 因 為 發 現 自 己 「 過 去 的 歷 史 認 識 有 誤 」 而 產 生 轉 向 的 人 不 少 , 例 如 此 處 所 引
的 江 藤 淳 、 前 面 提 到 的 藤 岡 信 勝 , 原 來 都 屬 左 派 陣 營 , 後 來 因 為 接 觸 到 新 的 材 料 而 產
生 轉 向 , 成 為 保 守 派 或 右 派 。 另 外 , 根 據 筆 者 在 靖 國 神 社 與 前 往 參 拜 的 年 輕 人 所 做 的
訪 談 , 也 發 現 其 中 有 人 是 讀 了 保 守 派 或 「 創 作 會 」 成 員 的 著 作 後 , 感 覺 到 自 己 「 被 以
前 所 學 的 歷 史 騙 了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71
理 想 或 原 則 , 而 是 基 於 本 國 利 益 的 戰 略 考 量 。 這 也 使 得 我 們 必 須 進 一
步 考 察 美 國 對 日 戰 後 改 革 及 其 制 度 遺 緒 被 如 何 評 價 的 問 題 。
( 三 ) 不 徹 底 的 改 革 及 其 遺 緒 :「 左 / 右 」 與 「 親 美 / 反
26
美 」 的 扭 曲
美 國 對 日 本 所 進 行 的 政 體 改 造 , 包 含 其 正 當 性 與 評 價 , 學 界 有 不
少 討 論 。 一 種 比 較 激 進 的 看 法 認 為 , 美 國 對 日 本 的 改 造 根 本 缺 乏 正 當
性 , 其 目 的 不 過 是 要 將 日 本 打 造 為 符 合 美 國 利 益 的 國 家 , 使 日 本 成 為
美 國 的 附 庸 , 以 利 美 國 在 遠 東 地 區 的 勢 力 擴 張 。 另 一 種 看 法 則 認 為 ,
美 國 對 日 本 的 占 領 與 改 造 雖 屬 必 要 且 正 當 , 但 卻 為 德 不 卒 , 不 但 未 追
究 天 皇 的 戰 爭 責 任 、 保 留 了 天 皇 制 , 對 日 本 在 東 亞 的 戰 爭 罪 行 未 徹 底
清 算 , 而 且 對 日 本 右 翼 保 守 勢 力 網 開 一 面 , 致 使 許 多 戰 前 的 政 治 人 物
能 夠 在 戰 後 繼 續 活 躍 於 政 治 舞 台 。 換 句 話 說 , 正 是 因 為 美 國 的 包 庇 與
縱 容 , 日 本 戰 前 體 制 並 未 被 徹 底 清 除 乾 淨 , 反 而 與 戰 後 體 制 藕 斷 絲
連 , 而 右 翼 勢 力 也 因 此 獲 得 喘 息 與 繼 續 滋 長 擴 大 的 空 間 。 27
對 於 美 軍 占 領 以 及 戰 後 體 制 改 革 的 正 當 性 評 價 , 因 牽 涉 層 面 過
廣 , 非 本 文 所 能 處 理 , 也 不 是 此 處 的 關 心 ; 然 而 , 僅 就 本 文 所 關 心 的
「 怨 恨 」 的 制 度 根 源 , 有 幾 點 事 實 必 須 加 以 考 慮 。 首 先 , 美 軍 的 制 度
改 革 的 確 並 未 與 戰 前 體 制 徹 底 一 刀 兩 斷 , 而 戰 前 的 右 翼 保 守 勢 力 , 也
並 未 被 徹 底 根 除 。 這 裡 面 最 引 人 矚 目 的 , 當 推 天 皇 與 天 皇 制 問 題 。 美
國 並 未 追 究 昭 和 天 皇 的 戰 爭 責 任 , 並 容 許 日 本 在 新 憲 法 中 以 「 象 徵 天
皇 制 」 保 留 天 皇 制 度 , 據 稱 主 要 是 為 了 安 定 政 局 , 避 免 造 成 日 本 社 會
的 解 體 。 此 外 , 為 了 便 於 實 行 間 接 統 治 , 美 軍 與 保 守 派 當 權 的 日 本 政
府 合 作 , 也 的 確 造 成 戰 前 與 戰 後 體 制 藕 斷 絲 連 , 使 得 日 本 無 法 徹 底 反
省 自 身 的 戰 爭 責 任 。 例 如 曾 經 活 躍 戰 前 日 本 政 壇 、 名 列 A 級 戰 犯 而 被
26 本 小 節 文 字 主 要 是 為 了 回 應 兩 位 審 查 人 有 關 「 制 度 改 革 不 徹 底 」 以 及 日 本 的 「 左 / 右
派 」 與 「 親 美 / 反 美 」 間 的 矛 盾 所 加 。 感 謝 兩 位 審 查 人 的 提 點 。
27 有 關 美 軍 占 領 與 對 日 政 體 改 造 的 討 論 與 各 種 不 同 評 價 , 可 參 見 Dower (1999)、 中 村 政
則 (1994)、 田 桓 (1990) 等 。

172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捕 入 獄 的 岸 信 介 , 後 來 獲 得 不 起 訴 處 分 而 被 釋 放 , 日 後 更 進 一 步 出 任
首 相 與 自 民 黨 總 裁 , 與 美 國 簽 訂 了 備 受 爭 議 的 美 日 安 保 條 約 。 美 國 政
府 與 保 守 勢 力 之 間 的 共 生 互 利 關 係 , 也 屢 屢 成 為 左 派 抨 擊 的 對 象 。
另 一 個 值 得 留 意 的 事 實 是 , 無 論 美 國 對 日 本 的 政 體 改 造 是 否 符 合
正 義 、 是 否 具 有 足 夠 的 正 當 性 , 從 事 後 的 發 展 來 看 , 這 裡 面 都 充 滿 太
多 美 國 自 身 利 益 的 考 量 與 算 計 。1950 年 韓 戰 爆 發 後 , 美 蘇 兩 強 對 峙 的
態 勢 逐 漸 明 朗 , 美 國 的 對 日 政 策 也 有 了 明 顯 的 變 化 與 調 整 。 原 先 在 言
論 自 由 的 保 障 下 得 以 蓬 勃 發 展 的 左 翼 思 想 與 言 論 , 在 反 共 的 氛 圍 中 開
始 受 到 壓 抑 ; 而 為 了 防 堵 共 產 勢 力 在 遠 東 地 區 擴 張 , 美 國 更 變 相 容 許
日 本 擁 有 武 力 、 鼓 勵 發 展 自 衛 隊 , 並 在 後 來 簽 訂 了 美 日 安 保 條 約 , 容
許 美 軍 在 占 領 時 期 結 束 之 後 繼 續 在 日 本 囤 駐 , 保 有 基 地 , 使 得 日 本 在
軍 事 與 政 治 外 交 上 成 為 美 國 的 附 庸 。 換 言 之 , 美 軍 在 占 領 時 期 所 進 行
的 種 種 改 革 措 施 , 儘 管 有 波 茨 坦 宣 言 等 各 種 各 樣 冠 冕 堂 皇 的 理 由 與 依
據 , 但 其 最 終 結 果 , 不 過 是 為 了 將 日 本 打 造 成 一 個 符 合 美 國 自 身 利 益
的 國 家 。 28
由 於 美 國 在 日 本 戰 後 重 建 扮 演 了 舉 足 輕 重 的 角 色 , 且 由 於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的 制 度 改 革 充 滿 了 許 多 不 完 全 、 不 徹 底 的 矛 盾 與 扭 曲 , 使 得 我
們 在 理 解 日 本 的 左 、 右 派 以 及 「 親 美 」、「 反 美 」 之 間 的 關 係 時 , 增
添 了 許 多 複 雜 的 因 素 。 如 果 我 們 從 一 般 「 右 翼 = 資 本 主 義 = 保 守 , 左
翼 = 社 會 主 義 = 激 進 」 的 常 識 性 框 架 來 看 , 也 許 應 該 得 出 「 右 翼 = 親
美 , 左 翼 = 反 美 」 的 推 論 ; 但 在 日 本 , 圖 像 卻 複 雜 許 多 。 如 前 所 述 ,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解 除 了 戰 時 的 言 論 管 制 ( 雖 然 以 新 的 言 論 檢 查 取 代 ),
使 得 左 翼 思 想 重 見 天 日 , 共 產 黨 也 因 美 國 所 推 行 的 民 主 政 體 獲 得 合 法
化 , 左 派 勢 力 大 幅 成 長 , 甚 且 躍 居 知 識 界 的 主 流 ; 而 日 本 左 派 對 於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的 制 度 改 革 , 尤 其 是 非 軍 事 化 與 民 主 化 方 面 , 基 本 上 是 擁
護 支 持 的 。 然 而 , 對 於 憲 法 中 保 留 的 象 徵 天 皇 制 , 以 及 美 國 以 反 共 為
28 美 國 處 理 日 本 的 態 度 要 放 在 其 東 亞 政 策 的 脈 絡 中 來 看 ; 相 關 討 論 與 評 價 , 可 參 見
Johnson (2000)、Chomsky (2005)、Harootunian (2004)、Hein and Selden (1996) 等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73
名 在 遠 東 地 區 的 所 作 所 為 ( 包 括 奠 定 了 冷 戰 體 制 的 美 日 安 保 條 約 ),
左 派 則 是 保 持 批 判 反 對 的 立 場 。 另 一 方 面 , 戰 前 以 「 尊 皇 攘 夷 」、
「 護 持 國 體 」 為 號 召 的 日 本 右 翼 與 保 守 勢 力 , 在 戰 後 雖 然 一 度 銷 聲 匿
跡 , 但 由 於 美 國 選 擇 與 保 守 勢 力 的 日 本 政 府 策 略 結 盟 , 非 但 不 追 究 天
皇 的 戰 爭 責 任 , 甚 且 在 憲 法 中 保 留 了 作 為 「 國 體 」 象 徵 的 天 皇 制 , 使
得 右 傾 思 想 仍 保 有 許 多 生 存 發 展 的 空 間 , 右 翼 團 體 也 得 以 在 戰 後 繼 續
鼓 吹 「 皇 國 史 觀 」 或 「 天 皇 國 體 論 」。 美 日 安 保 體 制 確 立 了 美 國 與 日
本 保 守 派 之 間 的 結 盟 , 而 日 本 也 的 確 在 美 國 的 軍 事 庇 蔭 下 享 受 了 高 度
的 經 濟 成 長 , 使 得 日 本 主 流 社 會 充 滿 了 親 美 的 氣 氛 。 然 而 , 如 果 我 們
因 此 認 為 右 翼 /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對 美 國 必 然 心 存 好 感 , 恐 怕 將 悖 離 事
實 甚 遠 。 事 實 上 , 如 果 我 們 僅 僅 把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視 為 是 美 國 包 庇 縱 容
日 本 右 翼 的 結 果 , 我 們 就 很 難 理 解 , 為 什 麼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浪 潮 , 包
含 了 許 多 對 美 國 的 批 評 與 怨 恨 。 這 也 是 本 文 嘗 試 提 出 解 釋 的 矛 盾 之
一 。
總 而 言 之 , 在 日 本 ,「 左 / 右 」 的 區 分 與 「 親 美 / 反 美 」 從 來 就
不 是 可 以 一 刀 兩 切 的 對 應 關 係 ; 就 現 實 來 說 , 無 論 左 、 右 , 都 在 某 種
程 度 上 同 時 受 惠 於 美 國 的 戰 後 政 策 , 同 享 其 利 , 但 其 內 部 對 於 美 國 也
因 為 情 境 、 議 題 與 脈 絡 的 不 同 , 而 有 「 支 持 」 與 「 批 判 」 等 極 大 的 分
歧 。 29 在 此 情 形 下 , 日 本 戰 後 的 發 展 充 滿 了 種 種 的 壓 抑 與 扭 曲 , 久 而
久 之 累 積 了 不 少 怨 恨 , 也 就 不 難 理 解 了 。 我 們 在 下 面 將 會 看 到 , 這 些
壓 抑 與 扭 曲 所 造 成 的 怨 恨 長 期 在 日 本 戰 後 社 會 醞 釀 發 酵 , 終 於 在 冷 戰
結 束 後 開 始 一 一 爆 發 出 來 , 成 為 新 一 波 民 族 主 義 的 動 力 來 源 。 以 下 ,
筆 者 將 援 引 德 國 社 會 學 者 舍 勒 的 怨 恨 理 論 , 從 小 林 善 紀 的 《 戰 爭 論 》
以 及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創 作 會 」 成 員 的 言 論 來 檢 視 當 前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中 的 怨 恨 心 態 。
29 關 於 日 本 「 左 翼 」、「 右 翼 」 的 區 分 , 原 本 就 是 一 件 十 分 複 雜 而 困 難 的 事 情 , 經 常 隨
著 議 題 與 時 代 脈 絡 而 變 化 , 而 由 於 美 國 因 素 的 加 入 , 使 得 這 個 區 分 更 加 混 雜 。 有 關 「 左
/ 右 」 與 「 親 美 / 反 美 」 之 間 的 扭 曲 與 分 歧 , 可 參 見 吉 見 俊 哉 (2007)、 松 本 健 一
(1995)、 阿 部 潔 (2001, 第 2 章 ) 等 。

174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三 、 解 析 新 民 族 主 義 背 後 的 怨 恨 心 態
怨 恨 心 態 作 為 現 代 性 的 主 題 , 可 以 追 溯 到 尼 采 的 《 道 德 系 譜 學 》
(Nietzsche 1969), 但 真 正 將 此 一 命 題 充 分 發 揮 並 作 進 一 步 社 會 學 與 現
象 學 分 析 的 , 當 非 舍 勒 莫 屬 。 舍 勒 對 於 怨 恨 的 本 質 、 形 成 條 件 與 後
果 , 都 曾 做 過 精 闢 的 分 析 。 30 首 先 , 舍 勒 根 據 現 象 學 還 原 (phenomenological
reduction) 的 方 法 , 抽 絲 剝 繭 , 指 出 怨 恨 與 「 仇 恨 」 不 同 。 怨 恨
並 不 是 單 純 的 仇 恨 , 也 不 是 一 時 的 情 緒 , 而 是 一 種 反 覆 咀 嚼 、 長 期 累
積 的 心 理 狀 態 , 因 此 舍 勒 在 其 德 文 原 著 中 保 留 了 "ressentiment" 的 法 文
字 , 因 為 他 認 為 在 德 文 中 找 不 到 相 應 的 字 眼 可 以 說 明 怨 恨 的 「 反 覆 咀
嚼 」 的 性 質 。 怨 恨 必 然 伴 隨 著 「 報 復 衝 動 」 與 「 無 能 意 識 」, 因 為 有
能 力 報 復 的 人 在 完 成 報 復 的 同 時 , 復 仇 的 心 理 也 獲 得 了 滿 足 , 不 會 產
生 怨 恨 。 只 有 那 些 缺 乏 報 復 能 力 、 或 必 須 延 遲 報 復 的 人 , 才 會 在 心 中
累 積 怨 恨 。 此 外 , 怨 恨 與 嫉 妒 及 競 爭 慾 望 有 關 。 因 為 復 仇 的 欲 望 無 法
得 到 滿 足 、 或 是 因 為 渴 望 獲 得 的 東 西 無 法 得 手 , 心 懷 怨 恨 的 人 常 認 為
「 別 人 擁 有 之 物 , 自 己 也 應 該 擁 有 」, 或 是 「 別 人 所 得 到 的 東 西 , 其
實 應 該 是 屬 於 自 己 的 」。 準 此 , 怨 恨 的 產 生 與 兩 個 社 會 學 條 件 有 關 ,
一 是 理 論 上 的 可 比 較 性 , 一 是 現 實 裡 無 法 克 服 的 不 平 等 。 在 一 個 等 級
森 嚴 的 社 會 裡 ( 如 印 度 的 卡 司 特 體 系 ), 因 為 在 下 位 的 人 在 理 論 上 無
法 和 上 層 階 級 的 人 相 提 並 論 , 因 此 即 使 上 下 之 間 存 在 著 極 大 的 不 平
等 , 也 不 容 易 產 生 怨 恨 。 反 之 , 在 一 個 號 稱 人 人 自 由 平 等 的 現 代 社
會 , 人 與 人 之 間 「 理 論 上 」 是 可 以 相 互 比 較 的 , 但 如 果 彼 此 之 間 在 財
富 、 權 力 等 可 欲 之 物 的 分 配 上 存 在 無 法 克 服 的 巨 大 落 差 , 怨 恨 便 容 易
產 生 , 因 為 居 於 劣 勢 的 人 時 時 覺 得 「 對 方 所 擁 有 的 , 其 實 應 該 是 屬 於
自 己 的 」。
30 見 Scheler (1998)。 中 文 學 界 對 於 舍 勒 的 怨 恨 理 論 , 過 去 已 有 一 些 討 論 , 此 處 僅 簡 要 概
述 。 進 一 步 闡 釋 可 參 見 江 日 新 (1999)、 劉 小 楓 (1994, 1996)、 汪 宏 倫 (2006) 等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75
從 上 述 的 觀 點 來 看 日 本 的 民 族 主 義 , 我 們 可 以 發 現 , 怨 恨 的 社 會
學 條 件 在 不 同 時 空 、 不 同 意 義 下 都 相 當 具 備 。 就 「 可 比 較 性 」 與 「 實
際 存 在 的 不 平 等 」 來 說 , 明 治 維 新 之 後 的 日 本 , 不 但 打 敗 了 原 來 以 天
朝 自 居 的 中 國 , 更 打 敗 了 白 種 人 的 俄 國 , 可 說 不 可 一 世 , 躋 身 歐 美 列
強 之 林 。 日 本 不 僅 與 歐 美 列 強 並 駕 齊 驅 , 而 且 與 列 強 競 逐 版 圖 , 在 亞
洲 擴 張 勢 力 , 強 取 豪 奪 。 激 烈 競 爭 的 結 果 , 日 本 最 後 卻 是 以 慘 敗 收
場 , 不 但 在 精 神 與 物 質 上 付 出 極 為 慘 重 的 代 價 , 投 降 之 後 更 是 被 戰 勝
的 美 國 「 強 押 著 走 」, 不 但 「 在 武 力 威 脅 下 被 迫 放 棄 武 力 」, 制 訂 了
舉 世 罕 見 的 和 平 憲 法 , 同 時 國 民 整 體 在 戰 勝 者 的 指 導 下 進 行 了 思 想 與
精 神 改 造 , 完 全 否 定 自 己 過 去 的 歷 史 與 價 值 。 我 們 可 以 想 見 , 這 個 充
滿 軍 事 暴 力 與 象 徵 暴 力 的 過 程 必 然 激 發 起 強 烈 的 報 復 衝 動 , 但 卻 又 因
武 力 與 科 技 不 如 人 而 產 生 無 能 意 識 , 長 此 以 往 , 必 然 造 成 極 大 的 苦 悶
與 扭 曲 。
根 據 舍 勒 , 怨 恨 乃 是 一 種 「 反 覆 咀 嚼 」 的 「 敵 意 」; 作 為 一 種 意
向 性 的 負 面 情 緒 , 它 同 時 伴 隨 著 「 報 復 衝 動 」 與 「 無 能 意 識 」。 根 據
這 個 線 索 來 考 察 日 本 當 前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論 述 , 我 們 的 確 發 現 其 中 充 滿
了 許 多 「 反 覆 咀 嚼 的 敵 意 」, 而 「 報 復 衝 動 」 與 「 無 能 意 識 」 也 呼 之
欲 出 。 具 體 一 點 來 說 ,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對 於 「 敗 戰 」 這 件 事 本 身 並 沒
有 太 多 的 怨 念 ; 他 們 所 無 法 接 受 的 , 是 隨 著 敗 戰 而 來 被 加 諸 日 本 之 上
的 種 種 制 度 與 措 施 , 包 括 東 京 審 判 , 以 及 對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所 留 下 的 制
度 遺 緒 ( 和 平 憲 法 與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東 京 審 判 與 和 平 憲 法 分 別
是 高 度 複 雜 的 規 範 性 議 題 , 針 對 這 兩 個 議 題 所 做 的 研 究 與 討 論 也 已 經
汗 牛 充 棟 , 此 處 的 分 析 並 非 要 直 接 對 東 京 審 判 或 和 平 憲 法 進 行 臧 否 評
論 , 而 是 要 如 其 所 如 地 解 析 : 這 兩 個 條 件 作 為 既 定 事 實 , 如 何 引 發 敵
意 而 被 「 反 覆 咀 嚼 」, 一 方 面 成 為 「 報 復 衝 動 」 的 對 象 , 同 時 又 引 發
了 「 無 能 意 識 」。
在 1990 年 代 出 現 的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熱 潮 , 首 先 要 推 翻 的 即 是 所 謂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或 「 自 虐 史 觀 」。 把 過 去 的 史 觀 稱 為 「 自 虐 」, 本
身 除 了 流 露 強 烈 的 價 值 判 斷 之 外 , 更 隱 含 了 怨 恨 的 憤 懣 情 緒 。 為 什 麼

176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過 去 的 史 觀 被 認 為 是 「 自 虐 」, 民 族 主 義 者 又 是 如 何 看 待 戰 敗 與 占 領
時 期 的 歷 史 , 我 們 可 以 從 幾 個 關 鍵 人 物 的 言 論 裡 找 到 線 索 。 在 一 場 主
題 為 「 超 越 『 自 虐 史 觀 』」 的 座 談 會 上 , 31 時 任 「 創 作 會 」 會 長 的 西
尾 幹 二 以 〈 八 月 十 五 日 以 前 的 日 本 人 , 以 後 的 日 本 人 〉 為 題 發 表 演
說 , 其 中 提 到 :
昭 和 二 十 年 八 月 十 五 日 之 前 和 之 後 , 很 多 人 雖 然 看 起 來 是 同
樣 一 個 人 , 但 已 經 無 法 理 解 自 己 了 。 用 現 在 流 行 的 話 來 說 ,
在 那 之 前 和 之 後 , 典 範 已 經 改 變 , 局 勢 完 全 改 觀 了 。
反 過 來 說 , 八 月 十 五 日 以 前 的 日 本 人 , 也 無 法 預 見 十 五 日 以
後 的 日 本 。 對 敵 人 的 軍 艦 進 行 自 殺 式 攻 擊 的 特 攻 隊 志 願 兵 的
宿 命 之 愛 , 對 很 多 日 本 人 來 說 , 八 月 十 五 日 過 沒 多 久 就 已 經
轉 眼 變 成 無 法 理 解 的 事 情 。 在 那 之 前 的 日 本 , 從 我 們 今 天 的
眼 光 看 來 完 全 無 法 理 解 的 現 象 , 除 此 之 外 還 有 很 多 。 32 ( 西
尾 幹 二 1997: 13)
在 同 一 場 座 談 會 上 , 接 在 西 尾 幹 二 之 後 的 井 尻 千 男 以 〈 被 占 領 的
七 年 間 發 生 了 什 麼 ?〉 為 題 發 言 , 首 先 抨 擊 了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的 言 論 審
查 制 度 與 歷 史 教 育 問 題 , 接 著 說 :
雖 然 西 尾 先 生 剛 才 說 是 典 範 的 轉 移 , 我 認 為 被 占 領 的 七 年 間
的 言 論 統 制 使 得 我 們 今 天 逐 漸 無 法 理 解 歷 史 。
占 領 終 了 的 昭 和 二 十 七 年 四 月 二 十 八 日 以 降 , 作 為 主 權 國 家
的 我 們 , 或 是 政 治 家 , 以 什 麼 樣 的 方 式 訴 說 歷 史 , 這 件 事 時
至 今 日 甚 至 已 經 無 法 將 之 歸 咎 於 GHQ[ 筆 者 按 : 盟 軍 總 部 ]。
我 們 已 經 膽 怯 了 嗎 ? 為 什 麼 被 徹 底 洗 腦 、 以 致 於 連 回 復 歷 史
31 該 場 座 談 會 乃 為 了 紀 念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創 作 會 」 的 設 立 , 於 1997 年 3 月 31 日 在 東 京
新 宿 舉 行 ,「 創 作 會 」 的 要 角 如 藤 岡 信 勝 、 西 尾 幹 二 、 小 林 善 紀 等 人 皆 出 席 參 加 。
32 除 非 特 別 加 註 , 本 文 所 有 引 文 皆 由 筆 者 自 行 翻 譯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77
連 續 性 的 語 言 都 喪 失 得 一 乾 二 淨 呢 ? 我 必 須 要 說 , 這 實 在 是
個 深 奧 的 謎 。…… 我 們 因 為 曾 被 占 領 , 以 致 於 迄 今 還 無 法 回
復 歷 史 的 連 續 性 。 從 那 時 以 來 已 經 四 十 五 年 過 去 了 , 這 四 十
五 年 間 我 們 一 直 生 活 在 GHQ 的 言 論 統 制 遺 緒 之 中 。( 井 尻
千 男 1997:28)
井 尻 千 男 所 稱 的 「GHQ 的 言 論 統 制 遺 緒 」, 很 大 一 部 份 是 指 一 般
右 派 所 稱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以 及 依 據 這 種 史 觀 來 寫 作 的 歷 史 教 科
書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創 作 會 」 宗 旨 書 指 控 , 過 去 的 歷 史 教 科 書 僅 僅 反
映 了 美 國 的 史 觀 , 甚 至 把 「 敵 國 的 宣 傳 」 當 成 事 實 來 記 述 :
然 而 , 戰 後 的 歷 史 教 育 卻 忘 記 了 日 本 人 應 該 繼 承 的 文 化 與 傳
統 , 喪 失 了 日 本 人 的 尊 嚴 。 尤 其 是 在 近 現 代 史 方 面 , 日 本 人
被 當 成 好 像 子 子 孫 孫 都 要 承 受 不 斷 謝 罪 的 命 運 的 罪 人 一 般 。
冷 戰 結 束 後 , 這 種 自 虐 的 傾 向 更 進 一 步 強 化 , 乃 至 現 行 教 科
書 竟 把 往 日 敵 國 [ 筆 者 按 : 指 美 國 ] 的 宣 傳 原 封 不 動 當 成 事 實
來 記 述 。 世 界 上 再 也 找 不 到 第 二 個 實 行 這 種 歷 史 教 育 的 國
家 。( 新 歴 史 教 科 書 会 1997: 314)
在 「 創 作 會 」 的 成 員 看 來 , 由 於 這 些 教 科 書 將 日 本 所 從 事 的 戰 爭
視 為 犯 罪 行 為 ,「 日 本 曾 經 做 過 什 麼 、 在 世 界 扮 演 過 什 麼 角 色 ,( 這
些 教 科 書 ) 一 詞 未 贊 , 這 樣 的 歷 史 讀 來 令 人 黯 然 。 對 日 本 的 陰 暗 面 積
極 描 述 , 光 明 面 卻 幾 乎 不 提 , 簡 直 就 是 要 教 給 學 生 將 日 本 空 洞 化 的 歷
史 」( 田 中 英 道 2002: 144)。 在 這 些 言 論 中 , 我 們 的 確 看 到 一 種 一 而
再 、 再 而 三 的 「 反 覆 咀 嚼 」 的 負 面 情 緒 , 針 對 戰 後 的 言 論 管 制 與 歷 史
教 育 而 發 ; 而 諸 如 「 過 去 的 歷 史 變 得 無 法 理 解 」、「 我 們 已 經 膽 怯 了
嗎 ?」,「 為 什 麼 被 徹 底 洗 腦 , 以 致 於 回 覆 歷 史 連 續 性 的 語 言 都 喪 失
得 一 乾 二 淨 ?」, 乃 至 「 喪 失 了 日 本 人 的 尊 嚴 」、「 承 受 不 斷 謝 罪 命
運 的 罪 人 」、「 令 人 黯 然 」 的 種 種 嗟 嘆 , 背 後 反 映 的 是 一 種 對 戰 後

178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四 、 五 十 年 來 情 勢 無 法 改 變 的 「 無 能 意 識 」。 濤 川 榮 太 在 前 述 座 談 會
上 , 更 以 一 種 自 憐 自 傷 的 口 吻 說 :
我 不 是 那 種 要 回 到 皇 國 史 觀 的 人 。 但 是 , 把 過 去 日 本 的 歷 史
與 文 化 全 部 否 定 , 作 為 一 個 民 族 來 說 實 在 很 可 憐 , 也 很 沒 有
建 設 性 , 我 只 是 想 指 出 這 點 而 已 。( 濤 川 榮 太 1997: 41)
這 種 「 覺 得 自 己 實 在 很 可 憐 」 的 無 能 意 識 , 伴 隨 著 下 文 將 進 一 步
討 論 的 「 被 害 者 意 識 」, 構 成 了 日 本 戰 後 民 族 主 義 的 基 調 之 一 。 事 實
上 , 把 過 去 的 歷 史 教 育 稱 為 「 自 虐 」, 本 身 已 經 隱 含 了 一 種 無 能 意
識 , 先 入 為 主 地 把 自 己 放 在 「 被 虐 待 」 的 受 害 者 位 置 :
再 這 樣 下 去 日 本 的 國 家 將 會 解 體 。 反 日 史 觀 的 底 層 是 徹 底 的
日 本 國 否 定 論 。…… 這 個 國 家 的 戰 後 歷 史 教 育 , 到 現 在 還 繼
續 被 由 這 兩 者 [ 按 : 指 戰 後 的 美 國 與 蘇 聯 ] 的 怨 念 史 觀 , 復 仇
史 觀 , 反 日 史 觀 所 混 合 釀 生 的 歷 史 觀 所 支 配 著 。 戰 後 五 十
年 , 這 個 國 家 的 歷 史 教 育 居 然 就 是 被 這 種 終 將 讓 自 己 的 國 家
更 加 衰 敗 、 軟 弱 、 走 向 滅 亡 的 史 觀 所 主 導 。
重 申 一 次 , 原 本 歷 史 教 育 就 是 要 學 習 本 國 的 過 去 、 歷 史 與 文
化 , 對 於 好 的 地 方 保 持 尊 嚴 與 自 信 , 對 於 應 該 反 省 之 處 則 謹
記 勿 重 蹈 覆 轍 。 為 了 這 個 目 的 , 應 該 反 省 之 處 與 值 得 稱 許 之
處 , 兩 者 都 應 該 好 好 教 授 。 正 是 因 為 如 此 所 以 必 須 教 授 事
實 。 若 不 這 麼 做 的 話 , 我 們 就 無 法 教 給 孩 子 與 年 輕 人 明 日 的
希 望 、 力 量 、 對 未 來 的 挑 戰 , 無 法 教 他 們 如 何 創 造 更 好 的 社
會 、 更 好 的 生 活 方 式 。…… 說 到 極 端 ,( 現 在 的 歷 史 教 科
書 ) 對 孩 子 來 說 是 虐 待 。 虐 待 自 己 國 家 的 歷 史 , 等 於 就 是 在
虐 待 自 己 的 國 民 , 虐 待 孩 子 , 乃 至 於 虐 待 未 來 的 日 本 。 歷 史
教 科 書 每 況 愈 下 , 是 對 孩 子 的 侵 害 。 這 個 國 家 的 政 治 、 經
濟 、 財 政 、 行 政 的 構 造 , 已 經 給 孩 子 留 下 了 未 來 六 十 年 都 還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79
不 完 的 赤 字 國 債 。 歷 史 教 育 是 構 成 人 類 生 存 的 骨 幹 , 我 們 除
了 留 下 赤 字 國 債 之 外 , 連 孩 子 的 生 存 骨 幹 這 部 分 都 加 以 侵 害
了 , 這 樣 下 去 的 話 這 國 家 未 來 將 伊 於 胡 底 。( 新 歴 史 教
科 書 会 1997: 191-192)
值 得 留 意 的 是 ,「 孩 子 」 或 「 下 一 代 」 在 民 族 主 義 的 修 辭 中 經 常
出 現 , 因 為 它 代 表 了 純 潔 、 無 辜 、 繼 起 的 生 命 與 未 來 的 希 望 (Anderson
1998)。「 創 作 會 」 在 這 裡 特 別 強 調 「 虐 待 孩 子 」, 更 是 凸 顯 其 作 為
「 無 辜 」 的 受 害 者 角 色 。
既 然 過 去 的 歷 史 教 育 是 「 自 虐 」, 那 麼 , 為 什 麼 「 創 作 會 」 的 成
員 要 把 與 「 自 虐 史 觀 」 相 對 的 看 法 , 稱 為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 呢 ? 我 們
可 以 從 西 尾 幹 二 的 一 段 話 得 到 線 索 :
要 說 起 人 的 自 由 , 那 麼 歷 史 的 解 釋 與 人 的 自 由 有 很 深 的 關
連 。 關 於 自 己 的 歷 史 要 如 何 解 釋 , 處 處 迷 惘 之 時 卻 有 來 自 異
國 的 政 治 介 入 , 這 讓 人 感 到 難 以 言 喻 的 不 快 。 這 是 對 我 們 自
由 的 侵 犯 。
不 消 說 , 反 省 歷 史 , 會 因 為 每 個 人 的 想 法 而 有 不 同 。 但 被 某
一 種 特 定 的 歷 史 解 釋 強 迫 押 著 走 , 每 個 人 心 中 都 會 有 抗 拒
感 。 歷 史 解 釋 是 人 的 自 由 或 思 想 自 由 的 根 本 , 這 樣 的 想 法 近
年 來 已 經 逐 漸 深 化 。( 西 尾 幹 二 1997: 26, 底 線 為 筆 者 所
加 )
原 來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 所 稱 的 自 由 , 並 非 政 治 哲 學 傳 統 裡 的 自 由
主 義 , 而 是 指 解 釋 歷 史 的 自 由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 雖 然 打 著 自 由 主 義
的 名 號 , 卻 是 明 顯 對 "liberalism" 的 扭 曲 與 濫 ( 誤 ) 用 , 這 點 固 然 已 經
遭 到 許 多 批 判 , 但 換 個 角 度 來 看 , 這 段 話 的 確 也 點 出 了 某 些 問 題 的 癥
結 , 而 也 正 因 為 如 此 ,「 自 由 主 義 史 觀 」 與 「 創 作 會 」 才 能 引 起 許 多
共 鳴 。 具 體 地 說 , 對 自 我 歷 史 過 去 的 反 省 與 批 判 , 固 然 必 要 , 但 這 必

180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須 是 在 「 由 自 」 而 非 「 由 他 」 的 狀 況 下 產 生 , 尤 其 不 當 在 武 力 脅 迫 的
情 形 下 進 行 , 否 則 反 省 並 非 真 心 反 省 , 而 反 彈 必 然 也 隨 後 而 至 。 許 多
人 認 為 , 日 本 缺 乏 對 戰 爭 責 任 的 徹 底 反 省 , 與 美 國 在 韓 戰 期 間 為 了 自
身 利 益 的 縱 容 包 庇 有 關 , 這 點 固 然 不 錯 , 但 美 國 在 占 領 時 期 前 後 以 極
端 暴 力 ( 包 含 軍 事 暴 力 與 象 徵 暴 力 ) 的 方 式 將 自 己 的 價 值 觀 強 加 在 日
本 之 上 , 引 發 怨 恨 與 不 滿 , 這 也 是 導 致 日 本 無 法 真 心 接 受 反 省 的 原
因 。 換 言 之 , 與 其 說 美 國 包 庇 縱 容 日 本 右 派 , 毋 寧 說 , 美 國 所 埋 下 的
怨 恨 種 子 , 使 得 日 本 一 般 大 眾 的 反 省 無 法 深 入 , 而 右 派 思 想 也 得 以 伺
機 而 起 並 獲 得 廣 大 共 鳴 。
在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論 述 中 ,「 報 復 衝 動 」 則 是 透 過 改 正 歷 史 ( 以 及
下 文 將 要 討 論 的 改 正 憲 法 ) 彰 顯 出 來 。 繼 任 「 創 作 會 」 會 長 的 田 中 英
道 指 控 , 過 去 義 務 教 育 的 教 科 書 , 都 是 被 左 派 的 大 學 教 授 所 把 持 , 成
為 美 國 的 附 庸 ( 田 中 英 道 2002: 8, 34)。 這 樣 的 指 控 也 許 過 於 誇 大 ,
但 在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 左 派 的 歷 史 書 寫 受 到 鼓 勵 , 成 為 戰 後 的 主 流 , 則
是 不 爭 的 事 實 。 他 認 為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的 教 科 書 檢 閱 , 將 下 列 五 項 重 要
的 內 容 刪 去 了 :(1) 與 天 皇 有 關 的 用 語 ( 如 現 御 神 、 現 人 神 等 ),(2) 與
國 家 擴 張 有 關 的 用 語 ( 如 八 紘 一 宇 、 皇 國 之 道 等 ),(3) 與 愛 國 心 相 連
結 的 用 語 ( 如 國 體 、 國 家 、 國 民 的 、 我 國 等 ),(4) 日 本 國 的 神 話 起 源
或 成 為 英 雄 與 道 義 人 物 的 皇 族 ,(5) 與 神 道 或 祭 祀 、 神 社 相 關 的 記 述 。
正 是 因 為 過 去 曾 經 遭 受 過 這 些 壓 抑 , 所 以 現 在 要 把 這 些 全 部 回 復 過 來
( 田 中 英 道 2002: 114)。 後 來 加 入 創 作 會 的 小 山 常 實 歸 納 出 戰 後 教 科
書 全 盤 傾 向 的 五 大 特 徵 :(1) 在 對 外 關 係 的 敘 述 上 , 缺 乏 防 衛 的 觀 點 ,
也 缺 乏 地 緣 政 治 的 概 念 。 換 言 之 , 日 本 過 去 涉 入 的 戰 爭 其 實 帶 有 防 衛
性 質 , 但 這 樣 的 性 質 卻 不 被 提 及 , 而 逐 漸 被 經 濟 主 義 的 觀 點 所 取 代 。
(2) 不 批 判 外 國 , 且 對 共 產 主 義 懷 有 根 深 柢 固 的 幻 想 , 因 此 不 只 不 批 判
美 國 , 對 鄰 近 ( 對 日 本 造 成 威 脅 ) 的 中 國 、 朝 鮮 、 蘇 聯 等 , 幾 乎 毫 無
批 判 。(3) 從 西 歐 理 念 出 發 、 斬 斷 日 本 的 現 實 ; 換 言 之 , 以 西 歐 的 立 憲
主 義 與 民 主 主 義 做 為 評 價 標 準 , 日 本 被 描 述 成 一 個 比 歐 美 晚 了 一 個 階
段 進 化 的 國 家 。(4) 平 等 主 義 、 直 接 民 主 主 義 的 歷 史 觀 , 只 著 重 普 遍 選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81
舉 與 社 會 運 動 , 對 權 力 與 權 威 未 加 區 分 。(5) 漠 視 存 在 於 東 亞 的 華 夷 秩
序 體 制 與 國 際 法 體 制 之 間 的 對 立 。 在 作 者 看 來 , 十 九 世 紀 末 、 二 十 世
紀 初 的 東 亞 , 乃 是 「 華 夷 朝 貢 秩 序 」 與 「 國 際 法 體 制 」 的 對 決 。 小 山
認 為 , 從 國 際 法 的 觀 點 來 看 , 日 本 併 吞 朝 鮮 與 進 軍 滿 州 都 是 可 以 被 合
理 化 的 事 情 , 但 由 於 現 行 教 科 書 缺 乏 這 個 觀 點 , 使 得 日 本 被 描 述 成 侵
略 者 。 基 於 以 上 五 項 特 徵 , 現 代 教 科 書 「 全 盤 否 定 本 國 歷 史 、 反 日 原
理 主 義 的 性 格 」 終 告 確 立 , 而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的 任 務 , 正 是 要 擺 脫
上 述 五 項 束 縛 ( 小 山 常 實 2001: 222-229)。
在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創 作 會 創 立 聲 明 》 中 ,「 創 作 會 」 對 自 己 的 目
標 與 意 圖 做 了 清 楚 的 陳 述 :
把 明 治 時 期 的 國 家 本 身 當 成 「 惡 」, 把 日 本 近 現 代 史 全 體 當
成 犯 罪 的 歷 史 而 加 以 定 罪 書 寫 。…… 我 們 只 能 說 這 是 永 無 止
盡 的 本 國 史 喪 失 洪 流 中 , 國 民 志 節 情 操 江 河 日 下 的 象 徵 一
例 。
究 竟 為 什 麼 會 如 此 呢 ? 日 本 人 在 戰 後 五 十 年 間 , 讓 世 界 對 立
二 分 的 美 蘇 超 級 強 國 的 歷 史 觀 曖 昧 地 在 國 內 共 存 。 歷 史 教 科
書 是 這 兩 者 混 合 的 很 好 的 例 子 。 這 兩 種 歷 史 觀 本 來 在 理 論 上
應 該 相 互 對 立 , 但 因 為 作 為 對 日 戰 勝 國 而 否 定 日 本 過 去 歷
史 , 兩 者 共 存 在 戰 後 日 本 知 識 人 的 腦 袋 裡 , 合 而 為 一 。 而 其
結 果 , 乃 是 日 本 自 身 歷 史 意 識 的 喪 失 。
眾 所 周 知 , 冷 戰 結 束 之 後 , 東 亞 的 狀 況 不 容 輕 忽 。 無 論 哪 個
國 家 都 有 獨 自 的 歷 史 圖 像 , 各 自 的 歷 史 意 識 也 有 所 不 同 , 要
與 他 國 共 有 歷 史 認 識 可 不 是 那 麼 簡 單 的 事 。 尤 其 我 國 已 經 走
出 了 幼 弱 民 族 主 義 的 階 段 , 如 果 現 在 要 跟 那 些 正 處 於 初 期 民
族 主 義 爆 發 期 的 鄰 近 亞 洲 諸 國 在 歷 史 意 識 上 相 互 妥 協 的 話 ,
結 果 只 可 能 是 我 國 的 屈 服 。 這 只 會 讓 上 述 歷 史 喪 失 的 症 狀 雪
上 加 霜 、 病 情 加 重 而 已 。
我 們 在 此 要 向 各 界 強 烈 呼 籲 , 必 須 要 匡 正 戰 後 五 十 年 來 的 想

182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法 , 回 到 「 歷 史 為 何 物 ?」 的 本 義 , 如 任 何 國 家 一 般 毫 無 例
外 地 努 力 回 復 本 國 的 正 史 。 我 們 的 目 標 , 是 要 製 作 並 提 供 具
有 良 知 而 能 夠 給 日 本 下 一 代 帶 來 信 心 的 教 科 書 。( 新 歴
史 教 科 書 会 1997: 320-321, 底 線 為 筆 者 所 加 )
由 此 可 見 ,「 創 作 會 」 的 目 的 , 乃 是 要 擺 脫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所 留 下
的 影 響 , 以 自 己 的 「 自 由 意 志 」 恢 復 「 國 史 」 的 寫 作 。 除 了 《 新 歷 史
教 科 書 》 之 外 ,「 創 作 會 」 的 成 員 們 還 出 版 了 《 從 戰 後 歷 史 教 科 書 裡
被 抹 消 的 人 們 》、《 教 科 書 沒 教 的 歷 史 》 等 一 系 列 書 籍 。 從 標 題 可 以
明 顯 看 出 , 這 一 連 串 的 出 版 品 , 目 的 都 是 要 挑 戰 戰 後 的 教 科 書 內 容 典
範 , 試 圖 恢 復 那 些 在 戰 後 被 壓 抑 的 記 憶 與 被 抹 消 的 歷 史 。
在 前 述 聲 明 中 提 到 日 本 必 須 要 「 如 任 何 國 家 一 般 毫 無 例 外 地 努 力
回 復 本 國 的 正 史 」, 背 後 也 透 露 了 另 一 個 重 要 的 訊 息 , 即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一 直 認 為 日 本 和 其 他 國 家 相 比 是 個 「 例 外 」。 這 也 是 怨 恨 者 的 另
一 項 特 徵 : 價 值 攀 比 。 怨 恨 者 由 於 無 法 認 知 價 值 的 高 低 真 偽 , 因 此 他
們 不 是 就 事 物 本 身 的 價 值 來 進 行 判 斷 , 而 是 藉 由 與 別 人 比 較 來 確 認 事
物 的 價 值 (Scheler 1998: 37-57)。 日 本 的 民 族 主 義 者 在 面 對 外 界 的 指 控
時 , 便 是 經 常 以 這 種 態 度 來 面 對 。 許 多 人 在 評 論 日 本 的 戰 爭 記 憶 時 指
出 , 日 本 人 往 往 只 看 到 自 己 所 遭 受 的 損 失 與 付 出 的 代 價 , 但 卻 看 不 到
自 己 透 過 殖 民 主 義 與 侵 略 戰 爭 帶 給 別 人 的 巨 大 災 難 與 苦 痛 。 民 族 主 義
者 在 面 臨 這 種 指 控 時 , 便 是 以 一 種 「 比 爛 」 的 方 式 來 面 對 。 換 句 話
說 , 就 算 自 己 曾 經 幹 過 壞 事 , 但 這 些 壞 事 比 起 其 他 人 所 幹 的 壞 事 並 不
見 得 更 壞 , 而 且 更 重 要 的 是 , 幹 下 更 大 壞 事 的 其 他 人 ( 在 全 球 恣 行 帝
國 侵 略 、 人 種 歧 視 、 資 本 壓 榨 與 殖 民 掠 奪 的 歐 美 諸 國 ) 並 沒 有 受 到 懲
罰 , 反 而 是 戰 敗 的 自 己 遭 到 極 不 公 正 的 對 待 。 這 是 「 可 比 較 性 」 與
「 競 爭 慾 望 」 的 翻 轉 : 別 人 所 得 到 的 是 自 己 應 得 的 ( 但 事 實 上 卻 無 法
得 到 ), 自 己 所 承 受 的 其 實 別 人 也 應 該 承 受 ( 但 受 到 指 責 的 只 有 自
己 , 犯 下 更 多 更 大 罪 行 的 他 者 卻 逍 遙 法 外 )。 這 更 進 一 步 加 深 的 被 害
者 意 識 與 怨 恨 心 態 , 使 得 民 族 主 義 者 更 不 願 意 承 認 自 己 的 錯 誤 , 更 不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83
願 對 加 害 行 為 道 歉 。 例 如 在 慰 安 婦 問 題 上 , 田 中 英 道 認 為 , 德 軍 在 占
領 地 設 置 軍 事 賣 春 所 、 蘇 聯 也 「 強 制 徵 用 」 猶 太 或 波 蘭 女 性 , 這 些 事
情 沒 有 人 追 究 、 也 沒 有 人 指 責 , 只 針 對 日 本 這 樣 的 特 定 國 家 追 究 責
任 , 有 欠 公 平 ( 田 中 英 道 2002: 50)。 言 下 之 意 是 說 , 因 為 種 族 歧 視
的 緣 故 , 同 樣 的 行 為 只 有 日 本 被 追 究 責 任 , 西 洋 人 的 犯 行 卻 不 必 被 追
究 。
由 於 覺 得 自 己 受 到 不 公 正 對 待 , 怨 恨 者 無 法 公 正 地 評 價 事 物 , 看
待 其 他 人 的 眼 光 也 是 極 端 扭 曲 的 。 怨 恨 者 看 不 到 自 己 的 惡 , 看 到 了 也
不 願 承 認 , 只 會 指 責 別 人 比 自 己 更 可 惡 。 例 如 談 到 戰 爭 的 殘 虐 程 度 ,
小 林 善 紀 對 各 國 軍 隊 的 殘 虐 行 為 加 以 比 較 , 指 稱 中 國 軍 隊 其 實 比 日 本
人 更 殘 忍 。 而 為 了 反 駁 南 京 大 屠 殺 當 中 有 關 日 軍 殘 暴 行 為 的 指 控 , 田
中 英 道 甚 至 認 為 :「 輪 姦 後 剖 腹 」、「 要 僧 侶 進 行 性 行 為 , 若 不 從 則
處 以 宮 刑 」 等 獵 奇 趣 味 , 只 有 中 國 人 才 幹 得 出 來 , 日 本 人 沒 有 這 種 卑
劣 品 味 ( 田 中 英 道 2002: 93)。 字 裡 行 間 , 對 中 國 的 偏 見 與 歧 視 可 說
呼 之 欲 出 。 在 反 駁 南 京 大 屠 殺 時 , 小 林 不 但 從 細 節 上 論 證 那 些 被 當 作
南 京 大 屠 殺 例 證 的 照 片 乃 是 偽 造 的 之 外 , 甚 至 認 為 照 片 中 有 些 被 害 者
其 實 是 日 本 人 , 卻 被 移 花 接 木 成 中 國 人 。 真 正 的 被 害 者 其 實 是 日 本
人 , 中 國 人 反 而 是 加 害 者 。 換 言 之 , 在 怨 恨 者 的 眼 中 , 整 個 歷 史 是 被
顛 倒 過 來 看 的 : 所 謂 「 南 京 事 件 」 是 戰 勝 的 盟 軍 集 團 裡 美 、 中 等 國 在
東 京 審 判 時 所 羅 織 出 來 的 罪 名 , 整 個 事 件 是 個 虛 構 , 日 本 人 非 但 不 是
加 害 者 , 反 而 是 不 折 不 扣 的 被 害 者 。 33
在 戰 爭 的 悲 慘 程 度 與 受 害 者 意 識 方 面 , 首 先 , 作 為 「 被 害 者 」 最
33 中 文 所 稱 的 「 南 京 大 屠 殺 」, 日 文 一 般 以 「 南 京 大 虐 殺 」 來 稱 呼 , 而 右 翼 民 族 主 義 者
則 僅 稱 之 為 「 南 京 事 件 」, 因 為 他 們 主 張 「 虐 殺 」 的 事 實 並 不 存 在 。 更 極 端 一 點 的 ( 如
小 林 善 紀 ) 甚 至 連 「 南 京 事 件 」 這 樣 的 詞 都 不 願 使 用 , 因 為 他 們 認 為 整 個 「 事 件 」 是
一 場 虛 構 , 既 然 是 虛 構 , 也 就 沒 有 「 事 件 」 可 言 。 在 日 本 ,「 南 京 事 件 否 定 說 」 儼 然
成 為 一 個 學 術 ( 或 半 學 術 ) 事 業 , 許 多 研 究 者 花 了 無 數 時 間 與 精 力 , 目 的 僅 是 為 了 證
明 所 謂 「 南 京 事 件 」 是 一 場 虛 構 , 除 了 考 證 數 據 以 否 認 日 軍 進 入 南 京 城 曾 進 行 屠 殺 外 ,
另 外 一 種 常 見 的 否 定 方 式 , 是 論 證 那 些 被 當 作 證 據 的 照 片 都 是 合 成 造 假 , 例 如 人 物 的
表 情 不 自 然 、 日 光 照 射 陰 影 角 度 不 對 、 背 景 可 疑 、 照 片 不 可 能 為 真 , 等 等 。 小 林 善 紀
在 漫 畫 中 所 呈 現 的 , 大 抵 只 不 過 是 把 這 些 論 證 重 新 整 理 , 以 圖 像 的 方 式 來 表 達 而 已 。
此 點 將 於 下 文 詳 論 。

184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令 人 念 念 不 忘 的 是 , 日 本 乃 「 人 類 史 上 唯 一 遭 受 過 原 子 彈 浩 劫 」 的 民
族 。 從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觀 點 來 看 , 原 子 彈 之 所 以 落 在 日 本 而 不 是 別
的 地 方 ( 例 如 同 為 軸 心 國 的 德 國 ), 純 然 是 因 為 美 國 對 日 本 的 人 種 歧
視 , 等 於 是 把 日 本 人 當 成 原 子 彈 爆 炸 的 「 人 體 實 驗 」 對 象 。 小 林 善 紀
更 強 調 , 西 洋 人 沒 把 日 本 人 ( 東 洋 人 ) 當 人 看 , 頂 多 只 是 猴 子 , 因 此
美 軍 把 原 子 彈 投 擲 在 日 本 , 也 不 過 只 是 因 為 沒 把 日 本 人 當 人 看 , 而 是
當 成 動 物 一 般 做 實 驗 ( 小 林 善 紀 1998: 142, 337)。
關 於 原 爆 問 題 , 儘 管 今 日 官 方 的 表 面 說 詞 是 認 為 日 本 因 過 去 曾 犯
下 錯 誤 而 招 致 悲 劇 、 今 後 應 努 力 確 保 和 平 不 讓 悲 劇 重 演 , 但 在 很 多 民
族 主 義 者 看 來 , 從 來 沒 有 一 個 國 家 或 民 族 曾 經 遭 受 過 如 此 嚴 厲 的 懲
罰 。 換 句 話 說 , 無 論 戰 爭 責 任 誰 屬 , 日 本 國 民 在 戰 爭 上 面 所 蒙 受 的 損
失 ( 或 懲 罰 ) 是 其 他 國 家 所 難 以 比 況 的 。 而 如 果 要 算 起 戰 爭 的 帳 , 日
本 最 常 被 追 究 的 便 是 惡 名 昭 彰 的 南 京 大 屠 殺 。 然 而 ,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反
駁 策 略 , 除 了 否 定 南 京 大 屠 殺 的 歷 史 真 確 性 之 外 , 另 一 個 常 見 的 說
詞 , 便 是 強 調 日 本 在 原 子 彈 轟 炸 與 東 京 大 空 襲 當 中 所 蒙 受 的 損 失 , 並
不 比 南 京 大 屠 殺 來 得 小 。 東 京 大 空 襲 與 原 子 彈 轟 炸 , 同 樣 都 是 針 對 非
特 定 目 標 、 將 平 民 百 姓 與 戰 鬥 員 一 視 同 仁 的 「 無 差 別 性 爆 擊 」, 尤 其
兩 次 轟 炸 所 投 下 的 燒 夷 彈 與 原 子 彈 都 具 有 極 其 致 命 的 破 壞 力 與 殺 傷
力 , 其 性 質 與 焚 城 屠 殺 無 異 。 小 林 善 紀 便 把 東 京 大 空 襲 稱 為 「 人 類 史
上 空 前 的 戰 爭 犯 罪 、 大 屠 殺 」, 而 原 子 彈 更 是 「 惡 魔 的 行 徑 」( 小 林
善 紀 1998: 324-325, 338)。 如 果 日 軍 在 南 京 屠 殺 平 民 百 姓 應 該 被 追 究
的 話 , 那 麼 盟 軍 ( 美 軍 ) 在 東 京 與 廣 島 、 長 崎 等 地 針 對 平 民 百 姓 所 進
行 接 近 焚 城 屠 殺 的 行 為 同 樣 也 極 為 殘 忍 , 應 該 加 以 追 究 。 34 然 而 , 歷
史 的 事 實 卻 是 , 戰 敗 的 日 本 被 置 於 審 判 台 前 成 為 戰 犯 , 而 戰 勝 的 美 國
非 但 毫 無 責 任 , 反 而 還 以 高 高 在 上 之 姿 , 以 指 導 者 的 身 分 為 日 本 戰 後
34 知 名 的 左 派 歷 史 學 者 家 永 三 郎 在 其 《 戰 爭 責 任 》 一 書 中 , 除 了 檢 討 日 本 的 戰 爭 責 任 外 ,
也 指 出 美 國 必 須 為 東 京 大 空 襲 與 原 爆 所 造 成 的 無 差 別 殺 害 負 起 責 任 ( 家 永 三 郎 1985:
315-32)。 很 顯 然 地 , 追 究 美 國 的 戰 爭 責 任 並 非 只 有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 左 派 也 不 乏 其
人 。 然 而 , 在 政 治 現 實 上 , 的 確 很 少 人 像 要 求 日 本 謝 罪 一 樣 要 求 美 國 要 對 其 戰 爭 責 任
謝 罪 , 這 也 是 造 成 右 派 極 度 不 滿 的 原 因 之 一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85
的 政 治 與 社 會 發 展 擘 畫 藍 圖 。 換 言 之 , 無 論 作 為 加 害 者 或 被 害 者 , 日
本 比 起 其 他 國 家 都 存 在 著 更 大 的 「( 處 境 或 待 遇 ) 劣 於 他 人 」 的 不 平
等 , 這 自 然 更 加 深 了 怨 恨 心 態 的 產 生 。
日 本 戰 後 民 族 主 義 的 言 論 常 被 等 同 於 「 軍 國 主 義 復 甦 」, 對 於 這
樣 的 指 控 , 小 林 等 人 更 是 心 懷 不 滿 , 認 為 自 己 蒙 了 不 白 之 冤 。 日 本 周
邊 被 擁 有 核 武 的 蘇 聯 / 俄 羅 斯 、 北 韓 與 中 國 所 環 繞 , 日 本 有 著 一 部 明
言 放 棄 戰 爭 、 否 認 交 戰 權 的 憲 法 , 即 使 擁 有 自 衛 隊 都 被 人 質 疑 違 憲 ,
這 樣 連 自 衛 都 有 困 難 的 「 不 正 常 國 家 」, 居 然 被 軍 力 不 斷 擴 張 的 中 國
指 責 為 軍 國 主 義 , 在 小 林 等 人 看 來 , 實 在 是 荒 唐 無 稽 , 甚 至 覺 得 眾 人
是 非 顛 倒 , 為 自 己 叫 屈 不 已 ( 小 林 善 紀 2001: 52)。
另 一 方 面 , 右 派 對 於 和 平 憲 法 與 其 所 衍 生 之 和 平 主 義 教 育 , 也 同
樣 無 法 接 受 。 當 今 國 際 政 治 仍 是 現 實 主 義 當 道 , 軍 力 被 視 為 是 國 力 的
一 部 份 , 要 日 本 不 保 有 武 力 且 放 棄 交 戰 權 , 不 僅 使 其 成 為 「 非 正 常 國
家 」, 也 使 得 日 本 在 國 防 上 必 須 仰 賴 美 國 而 成 其 附 庸 。 儘 管 當 前 的 自
衛 隊 雖 無 軍 隊 之 名 卻 已 有 軍 隊 之 實 , 而 波 斯 灣 戰 爭 後 自 衛 隊 的 海 外 派
遣 也 已 經 實 質 違 背 日 本 憲 法 的 精 神 , 但 由 於 和 平 憲 法 與 和 平 教 育 的 存
在 , 使 得 軍 隊 隱 隱 然 被 污 名 化 , 而 「 保 家 衛 國 」 似 乎 也 成 了 無 法 說 出
口 的 禁 忌 。 小 林 善 紀 乃 將 「 和 平 主 義 教 育 」 稱 為 「 洗 腦 的 教 育 」, 指
責 日 本 大 眾 受 洗 腦 教 育 毫 無 自 覺 , 至 死 不 悟 ( 小 林 善 紀 1998: 194)。
濤 川 榮 太 在 「 創 作 會 」 的 座 談 會 上 也 指 稱 :
這 種 高 貴 的 [ 保 衛 家 園 ] 義 務 , 在 這 個 國 家 已 經 消 失 無 蹤 了 。
…… 若 問 這 個 國 家 的 年 輕 人 「 被 他 國 侵 略 時 該 怎 麼 辦 ?」 百
分 之 十 的 人 回 答 「 保 衛 之 」, 百 分 之 九 十 的 人 回 答 「 不 戰 而
逃 」。 世 界 的 年 輕 人 們 百 分 之 七 十 以 上 會 回 答 「 保 衛 之 」。
若 問 「 為 了 幫 助 自 己 的 國 家 , 犧 牲 自 己 的 利 益 也 沒 關 係 」,
回 答 「 是 」 的 人 美 國 有 56.9%, 韓 國 有 54.4%, 而 日 本 居 然
只 有 5.5%。 這 個 數 字 , 顯 示 了 這 個 國 家 結 構 的 心 理 深 層 。 戰
後 五 十 年 來 的 日 本 人 除 了 經 濟 以 外 對 於 人 類 生 活 的 各 種 樣 貌

186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漠 不 關 心 , 這 種 愚 癡 已 經 走 到 了 國 家 存 亡 臨 界 點 的 時 候 了 。
就 像 迦 太 基 末 期 一 樣 。( 濤 川 榮 太 1997: 192-193)
我 們 姑 且 不 論 上 面 的 民 調 數 字 從 何 而 來 、 是 否 可 靠 , 僅 從 這 段 文
字 來 看 ,「 創 作 會 」 的 成 員 有 一 種 「 危 機 感 」, 覺 得 國 家 的 存 亡 絕 續
岌 岌 可 危 , 認 為 自 己 的 國 家 不 如 人 , 是 個 沒 有 人 願 意 犧 牲 效 命 的 「 非
正 常 國 家 」。 筆 者 在 此 並 非 要 提 倡 「 為 國 效 命 」 的 國 家 主 義 意 識 形
態 , 而 是 要 指 出 , 這 種 「 為 國 效 力 」 的 凡 常 民 族 主 義 (banal
nationalism) 已 經 成 為 當 今 國 族 現 實 (nationalist reality) 的 一 部 份 , 日 本
相 對 於 這 種 「 凡 常 民 族 主 義 」 反 而 顯 得 反 常 。 35 例 如 小 林 善 紀 便 認 為
自 己 只 不 過 說 出 「 公 民 要 保 衛 祖 國 」, 這 樣 的 論 點 在 世 界 其 他 國 家 其
實 極 為 稀 鬆 平 常 , 在 日 本 卻 被 視 為 毒 蛇 猛 獸 , 眾 人 避 之 唯 恐 不 及 。 與
其 他 國 家 之 「 愛 國 心 」 相 較 , 日 本 人 普 遍 缺 乏 愛 國 心 , 乃 異 常 之 例
外 , 而 這 一 切 又 被 歸 咎 到 和 平 憲 法 與 和 平 主 義 教 育 ( 小 林 善 紀 1998:
374)。
右 派 所 感 受 到 的 「 危 機 感 」 不 只 是 針 對 一 般 民 眾 「 缺 乏 愛 國 心 」
而 發 , 還 包 括 對 於 共 同 體 意 識 薄 弱 、 歷 史 意 識 斷 裂 , 乃 至 道 德 崩 壞 、
價 值 解 體 的 危 機 感 。 小 林 的 《 戰 爭 論 》 的 論 理 方 式 , 並 不 是 從 一 開 始
就 美 化 戰 爭 , 而 是 從 日 本 當 前 「 和 平 主 義 」 的 思 想 氣 氛 開 始 談 起 , 針
對 提 倡 「 人 權 」、「 自 由 」、「 個 人 」、「 反 戰 和 平 」 等 價 值 理 念 的
「 殘 存 左 翼 」、「 左 派 公 民 團 體 」 與 「 戰 後 民 主 主 義 者 」 等 大 加 撻
伐 , 認 為 他 們 是 造 成 今 日 日 本 社 會 價 值 崩 壞 、 集 體 意 識 淡 薄 、 個 人 物
慾 橫 流 的 元 兇 。 36 為 了 喚 起 年 輕 人 的 集 體 意 識 , 小 林 才 開 始 轉 向 戰 爭
35 關 於 凡 常 民 族 主 義 , 見 Billig (1995); 關 於 國 族 現 實 , 見 Wang (2004)。
36 在 小 林 的 語 彙 裡 , 直 接 受 到 馬 克 斯 主 義 影 響 的 人 , 他 以 漢 字 「 左 翼 」 來 表 示 , 至 於 沒
有 直 接 受 到 馬 克 斯 主 義 影 響 、 僅 是 無 意 識 地 被 「 人 權 」 等 價 值 牽 著 走 而 具 有 反 權 力 、
反 國 家 、 公 民 主 義 傾 向 的 人 , 他 以 片 假 名 「 」 來 稱 呼 ( 小 林 善 紀 1998: 24)。
由 於 今 日 直 接 受 到 馬 克 斯 主 義 啟 發 影 響 的 所 謂 「 殘 存 左 翼 」 已 經 不 多 , 小 林 主 要 的 批
評 對 象 , 乃 是 以 無 意 識 的 「 」 為 主 。 由 於 中 文 無 片 假 名 , 本 文 將 後 者 以 「 左 派 」
翻 譯 之 , 以 避 免 與 日 語 漢 字 的 「 左 翼 」( 發 音 也 是 「 」) 相 混 淆 。 讀 者 必 須 留
意 小 林 用 「 」( 左 派 ) 指 稱 的 是 一 般 的 「 戰 後 民 主 主 義 者 」, 而 不 僅 限 於 狹 義
的 左 派 馬 克 斯 主 義 者 。 一 般 提 倡 自 由 主 義 與 民 主 理 念 的 人 常 被 歸 為 「 右 派 」, 但 在 日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87
的 話 題 , 為 年 輕 人 講 述 「 偉 大 壯 闊 的 大 東 亞 戰 爭 」, 而 聖 化 戰 爭 、 美
化 戰 爭 的 工 作 , 也 由 此 展 開 。《 戰 爭 論 》 中 對 大 東 亞 戰 爭 的 合 理 化 方
式 , 和 傳 統 右 翼 乃 至 皇 國 史 觀 的 看 法 並 沒 有 什 麼 差 異 , 與 大 日 本 帝 國
合 理 化 戰 爭 的 說 詞 如 出 一 轍 , 僅 是 重 述 一 些 陳 腔 濫 調 ( 例 如 日 本 發 動
戰 爭 , 乃 是 為 了 突 破 「ABCD 包 圍 圈 」, 與 白 種 人 對 抗 , 將 亞 洲 從 歐
美 的 殖 民 勢 力 中 解 放 出 來 ; 進 軍 中 國 有 不 得 不 然 的 苦 衷 、 稱 不 上 是 侵
略 , 云 云 )。 也 正 是 因 為 如 此 , 許 多 批 評 者 認 為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熱
潮 其 實 是 日 本 戰 前 軍 國 主 義 的 借 屍 還 魂 。 但 是 和 過 去 有 所 不 同 的 是 ,
這 些 聖 化 戰 爭 、 美 化 戰 爭 的 說 詞 , 並 非 僅 僅 重 複 戰 前 軍 國 主 義 的 論
調 , 而 是 針 對 日 本 當 前 的 社 會 脈 絡 有 感 而 發 的 。 小 林 認 為 , 大 東 亞 共
榮 圈 而 戰 死 的 祖 父 輩 們 乃 是 為 了 信 念 光 榮 而 死 的 英 雄 , 值 得 成 為 神 來
加 以 祭 拜 ; 反 觀 當 前 日 本 社 會 ,「 少 年 殺 人 、 少 女 賣 春 」, 價 值 迷
亂 , 集 體 意 識 喪 失 , 在 此 背 景 下 ,「 難 道 這 個 國 家 不 需 要 一 些 類 似 像
大 東 亞 共 榮 圈 這 樣 的 神 話 故 事 嗎 ?」( 小 林 善 紀 1998: 296-297) 不 滿
戰 後 教 科 書 對 這 段 歷 史 的 漠 視 乃 至 否 定 評 價 , 小 林 振 振 有 詞 地 說 :
「 為 了 所 愛 的 人 、 為 了 國 家 而 戰 的 祖 父 世 代 , 對 於 他 們 的 勇 氣 , 至 少
應 該 表 示 一 點 感 謝 與 尊 敬 吧 !」( 小 林 善 紀 1998: 377)
韓 裔 評 論 家 姜 尚 中 (2001) 曾 一 針 見 血 指 出 , 小 林 善 紀 的 愛 國 主 義
其 實 帶 有 一 種 對 斷 裂 歷 史 的 鄉 愁 與 懷 舊 。 藉 由 鄉 愁 與 懷 舊 , 小 林 強 調
自 我 犧 牲 、 英 雄 與 神 話 , 藉 以 凸 顯 日 本 當 代 社 會 「 公 共 心 」 與 共 同 體
意 識 的 缺 乏 ( 小 林 善 紀 1998: 344-349)。 37 這 種 對 共 同 體 意 識 模 糊 、
道 德 價 值 喪 失 的 危 機 感 , 也 普 遍 見 於 「 創 作 會 」 的 其 他 成 員 。 如 濤 川
本 特 殊 的 政 治 脈 絡 裡 , 民 主 主 義 者 卻 常 被 視 為 「 左 派 」; 日 本 的 「 左 / 右 」 區 分 之 扭
曲 複 雜 , 由 此 可 見 一 斑 。
37 值 得 一 提 的 是 , 小 林 善 紀 (2000) 在 《 台 灣 論 》 中 感 慨 ,「 失 落 的 日 本 精 神 在 台 灣 找 得
到 」, 其 實 有 其 結 構 因 素 。 所 謂 「 失 落 的 日 本 精 神 」, 不 外 是 大 日 本 帝 國 在 大 東 亞 戰
爭 期 間 所 鼓 吹 的 滅 私 奉 公 、 效 忠 天 皇 、 忠 君 愛 國 、 犧 牲 小 我 完 成 大 我 等 精 神 , 這 些 價
值 在 戰 後 不 但 不 再 被 提 倡 , 甚 且 因 為 美 軍 的 言 論 管 制 而 成 為 禁 忌 。 在 台 灣 , 皇 民 化 思
想 雖 然 也 是 戰 後 接 收 政 權 的 國 民 政 府 所 亟 欲 剷 除 滌 清 的 對 象 , 但 國 民 政 府 所 提 倡 的 中
國 民 族 主 義 教 化 , 其 實 也 保 留 了 許 多 忠 孝 節 義 、 捨 己 為 群 、 犧 牲 奉 獻 、 成 仁 取 義 、 忠
黨 愛 國 的 理 念 與 思 想 , 無 論 結 構 或 內 容 都 與 大 日 本 帝 國 鼓 吹 的 皇 民 化 思 想 有 高 度 的 相
似 性 , 只 是 效 忠 的 對 象 從 日 本 國 族 ( 萬 世 一 系 的 天 皇 ) 改 為 中 華 國 族 ( 堯 舜 禹 湯 文 武
周 公 的 道 統 ) 而 已 。

188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榮 太 (1997: 192-193) 便 感 慨 :「 孝 敬 奉 養 、 忠 義 、 勤 勉 、 節 約 、 忍
耐 、 勇 氣 、 正 義 感 、 犧 牲 心 、 尊 嚴 、 信 義 。 這 個 國 家 勤 勤 懇 懇 地 在 歷
史 中 所 造 就 的 這 些 國 民 美 德 , 現 在 正 逐 漸 消 失 中 。」 事 實 上 , 除 了
《 國 民 的 歷 史 》 外 ,「 創 作 會 」 還 編 纂 了 一 系 列 以 「 國 民 」 為 題 的 叢
書 , 包 括 《 國 民 的 道 德 》、《 國 民 的 教 育 》、《 國 民 的 藝 術 》、《 國
民 的 思 想 》、《 國 民 的 文 明 史 》 等 , 洋 洋 灑 灑 , 幾 乎 可 以 說 是 一 項 全
面 性 的 「 道 德 共 同 體 重 整 運 動 」。 借 用 Benedict Anderson (1991) 的 話
來 說 , 日 本 當 前 民 族 主 義 所 從 事 的 不 僅 僅 是 「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 而 是
透 過 各 種 論 述 行 動 來 解 決 其 存 在 的 焦 慮 (existential anxiety)。
民 族 主 義 被 當 成 解 決 存 在 焦 慮 的 「 擬 似 宗 教 」(quasi-religion), 普
遍 見 於 世 界 許 多 民 族 主 義 的 案 例 中 , 但 在 怨 恨 者 身 上 , 這 種 存 在 的 焦
慮 感 又 更 深 一 層 。 怨 恨 者 有 兩 種 看 似 矛 盾 的 特 質 , 一 方 面 是 喜 歡 不 斷
地 與 他 人 比 較 , 一 方 面 是 近 乎 盲 目 的 自 我 肯 定 與 唯 我 獨 尊 , 這 兩 者 都
與 缺 乏 自 我 定 位 的 信 心 有 關 。 由 於 無 法 認 清 自 我 在 價 值 體 系 中 的 位
置 , 或 是 無 法 接 受 自 己 不 如 人 的 事 實 , 怨 恨 者 必 須 強 調 自 己 位 於 價 值
的 優 位 , 才 能 肯 定 自 我 的 存 在 。 誠 如 舍 勒 所 指 出 , 怨 恨 所 累 積 的 心 理
能 量 , 長 期 下 來 將 導 致 「 價 值 位 移 」 或 「 價 值 顛 覆 」; 我 們 在 怨 恨 者
身 上 經 常 可 以 觀 察 到 一 種 近 乎 盲 目 的 自 我 肯 定 , 可 說 是 長 期 怨 恨 導 致
價 值 位 移 的 結 果 。 38 在 此 , 小 林 自 創 的 「 傲 慢 主 義 」 是 很 好 的 例 證 。
《 戰 爭 論 》 和 幾 年 前 在 台 灣 造 成 風 暴 的 《 台 灣 論 》 一 樣 , 其 實 都 是 作
者 自 稱 「 新 傲 慢 主 義 宣 言 」( 新 宣 言 ) 的 系 列 作 品 。
所 謂 「 傲 慢 主 義 」 乃 是 作 者 自 造 新 語 , 取 日 語 的 「 傲 慢 」(
) 結 合 外 來 語 「 主 義 」( , 英 語 之 ism 之 意 ) 而 成 。 39 在 這 一
系 列 漫 畫 中 , 小 林 在 每 一 章 最 後 的 標 準 台 詞 是 ;「 傲 慢 一 下 總 可 以
吧 ?」 小 林 另 外 創 辦 了 名 為 《 》 的 右 派 雜 誌 , 中 文 差 堪 譯 為
38 所 謂 「 價 值 位 移 」 指 的 是 移 動 事 物 在 價 值 圖 表 上 的 位 置 , 使 得 高 價 值 之 物 成 為 低 價 值
之 物 ; 而 「 價 值 顛 覆 」 則 是 指 將 整 個 價 值 圖 表 頭 下 腳 上 顛 倒 過 來 , 使 得 高 的 價 值 變 成
低 的 , 低 的 價 值 變 成 高 的 。 參 見 Scheler (1998: 52-61)。
39 有 趣 的 是 , 在 台 灣 出 版 的 《 台 灣 論 》 漢 譯 本 , 則 將 「 傲 慢 主 義 」 翻 譯 成 「 傲 骨 精 神 」,
似 乎 有 意 無 意 影 射 台 灣 民 族 主 義 者 不 畏 中 國 打 壓 的 「 傲 骨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89
「 老 子 主 義 」, 和 自 創 「 精 神 勝 利 法 」、 永 遠 「 自 我 感 覺 良 好 」 的 阿
Q 頗 有 異 曲 同 工 之 妙 。 40 這 種 良 好 的 自 我 感 覺 推 到 極 致 , 便 是 一 種 不
知 反 省 的 唯 我 獨 尊 。 當 今 日 本 有 不 少 立 場 保 守 的 暢 銷 書 , 大 力 推 崇 日
本 文 明 、 甚 至 認 為 唯 有 日 本 才 能 拯 救 當 今 世 界 文 明 的 危 機 , 聽 起 來 似
曾 相 識 , 和 大 東 亞 戰 爭 時 期 的 官 方 宣 傳 類 似 , 系 譜 上 也 可 以 追 溯 其 關
連 , 唯 一 不 同 的 只 是 避 免 使 用 過 份 刺 激 的 話 語 而 已 。 類 似 的 「 日 本 救
世 論 」 為 何 一 再 出 現 , 而 且 還 能 在 近 年 大 行 其 道 , 這 背 後 其 實 反 映 了
某 種 潛 藏 的 感 情 結 構 , 而 這 種 感 情 結 構 , 我 們 可 以 從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言 論 中 找 到 端 倪 。
最 後 , 日 本 當 代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 還 反 映 在 對 「 鄰 近 國 家 對 日
怨 恨 」 的 怨 恨 上 , 我 們 或 許 可 稱 之 為 「 東 亞 怨 恨 的 重 層 結 構 」。 41 在
戰 後 的 中 國 與 韓 國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中 , 都 不 免 將 日 本 當 成 「 負 面 他 者 」
來 加 以 描 繪 ,「 反 日 」、「 仇 日 」 的 情 緒 時 有 所 聞 。 這 種 趨 勢 , 到 了
1990 年 代 以 後 更 加 明 顯 。 42 作 為 被 「 仇 恨 」、「 怨 恨 」 的 對 象 , 日 本
的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更 是 覺 得 難 以 忍 受 。 例 如 小 林 善 紀 在 《 戰 爭 論 》 中
便 一 再 抨 擊 中 國 與 韓 國 不 斷 利 用 「 反 日 」、「 仇 日 」 的 情 緒 來 推 行 愛
國 主 義 教 育 , 而 日 本 卻 子 子 孫 孫 都 要 成 為 不 斷 道 歉 謝 罪 的 罪 人 ( 小 林
40 「 」 是 日 文 中 一 種 粗 俗 的 自 稱 方 式 , 在 某 些 脈 絡 下 , 大 致 可 與 漢 語 的 「 老 子 」 或
台 語 的 「 恁 爸 」 相 當 , 意 在 貶 抑 對 方 、 抬 高 自 我 。 大 喇 喇 地 自 稱 「 老 子 」、「 恁 爸 」
且 冠 以 「 主 義 」 之 名 , 擺 明 了 是 不 以 粗 陋 為 意 、 反 而 引 為 自 豪 , 和 阿 Q 的 「 精 神 勝 利
法 」 頗 有 異 曲 同 工 之 妙 。 阿 Q 打 不 過 閑 人 , 被 痛 扁 一 頓 之 後 , 心 裡 想 :「 我 總 算 被 兒
子 打 了 , 現 在 的 世 界 真 不 像 樣 ……」 因 為 以 老 子 自 居 , 所 以 儘 管 打 輸 了 也 自 認 勝 利 ,
沾 沾 自 喜 地 離 去 。 阿 Q 是 魯 迅 筆 下 活 靈 活 現 的 知 名 人 物 , 他 許 多 荒 誕 突 梯 的 事 蹟 , 其
實 可 說 是 怨 恨 心 態 的 反 映 。 江 日 新 (1999) 對 此 曾 有 深 入 的 析 論 。 此 處 必 須 要 特 別 留 意 的
是 , 精 神 勝 利 法 讓 人 表 面 上 看 起 來 自 信 滿 滿 、 自 鳴 得 意 , 但 正 是 這 些 「 過 剩 的 自 信 」,
使 我 們 得 以 看 出 怨 恨 者 的 缺 乏 自 信 與 對 自 我 肯 定 的 渴 求 。
41 感 謝 審 查 人 之 一 點 出 此 一 面 向 。
42 中 國 與 韓 國 的 對 日 怨 恨 , 是 值 得 另 外 研 究 的 問 題 , 此 處 無 法 全 部 處 理 。 這 裡 僅 要 提 出
一 點 說 明 : 依 照 舍 勒 的 理 論 , 勝 利 者 或 報 復 衝 動 已 經 獲 得 滿 足 的 人 , 是 不 會 出 現 怨 恨
的 。 中 國 作 為 戰 勝 國 , 按 理 說 不 必 對 日 本 怨 恨 , 但 由 於 冷 戰 結 構 與 兩 岸 政 權 分 立 , 使
得 中 日 和 約 的 簽 訂 、 戰 爭 損 失 的 賠 償 與 戰 後 關 係 的 修 補 一 直 無 法 順 利 解 決 , 而 日 方 對
於 南 京 大 屠 殺 、731 部 隊 、 慰 安 婦 等 問 題 的 處 理 態 度 也 無 法 讓 中 方 滿 意 , 因 此 , 我 們
很 難 說 中 方 僅 僅 因 為 身 為 戰 勝 國 , 其 報 復 衝 動 即 已 獲 得 滿 足 ( 更 何 況 日 本 一 直 認 為 自
己 是 被 美 國 而 非 被 中 國 打 敗 )。 此 外 , 直 到 1990 年 代 以 前 , 日 本 一 直 是 戰 後 東 亞 的 經
濟 大 國 , 這 樣 的 地 位 再 加 上 過 去 歷 史 的 糾 葛 , 使 得 日 本 很 容 易 成 為 東 亞 鄰 近 諸 國 羨 妒
怨 恨 的 對 象 。

190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善 紀 1998: 123)。 尤 有 甚 者 , 日 本 政 府 在 教 科 書 審 查 上 有 所 謂 「 近 鄰
諸 國 條 項 」, 亦 即 日 本 的 教 科 書 內 容 , 必 須 考 慮 鄰 近 各 國 的 感 受 。 43
這 項 條 款 更 加 引 發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不 滿 。 藤 岡 信 勝 在 一 場 罕 見 的 左
右 交 鋒 的 座 談 會 上 呼 籲 「 不 可 臣 服 於 近 鄰 諸 國 的 壓 力 」, 指 稱 現 行 教
科 書 是 「 國 籍 不 明 的 教 科 書 」, 非 但 無 法 建 立 自 己 的 主 體 性 , 反 而 處
處 屈 從 壓 力 團 體 的 要 求 , 而 這 些 壓 力 團 體 , 說 穿 了 , 其 實 就 是 外 國 。 44
從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的 眼 光 來 看 , 相 對 於 日 本 的 「 近 鄰 諸 國 條 項 」,
中 、 韓 等 近 鄰 諸 國 非 但 沒 有 類 似 的 條 項 考 慮 日 本 的 感 受 , 甚 且 在 教 科
書 與 大 眾 媒 體 中 公 然 進 行 反 日 、 仇 日 的 宣 傳 , 完 全 不 必 受 到 批 判 束
縛 , 實 乃 不 公 平 之 事 。 因 此 ,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中 , 也 同 時 出 現 了
對 中 、 韓 兩 國 的 嫌 惡 攻 訐 , 形 成 了 所 謂 「 嫌 中 流 」、「 嫌 韓 流 」。 例
如 井 澤 元 彥 與 金 文 學 (2005) 提 出 「 逆 檢 定 」 的 說 法 , 要 反 過 頭 來 審 查
中 國 的 教 科 書 , 檢 視 其 反 日 、 仇 日 的 內 容 ; 而 水 谷 尚 子 (2005) 也 以 《 解
剖 反 日 》 為 名 , 批 評 了 中 國 愛 國 主 義 教 育 中 的 反 日 情 緒 與 大 眾 媒 體 的
反 日 文 化 ; 右 派 漫 畫 家 山 野 車 輪 自 2005 年 開 始 出 版 一 系 列 題 為 《 嫌
韓 流 》(2005)、《 嫌 中 國 流 》(2008) 的 漫 畫 , 也 一 度 造 成 話 題 。 45 在
此 , 我 們 再 度 看 到 怨 恨 者 的 「 價 值 攀 比 」, 且 攀 比 的 是 仇 恨 、 憎 惡 等
負 面 價 值 ; 而 怨 恨 的 對 象 , 也 從 美 國 擴 大 到 了 中 國 與 韓 國 。 這 種 「 建
立 在 他 人 怨 恨 上 的 怨 恨 」, 重 重 交 疊 所 形 成 的 「 東 亞 怨 恨 的 重 層 結
構 」, 透 過 一 而 再 、 再 而 三 的 反 饋 機 制 與 迴 路 , 使 得 怨 恨 不 斷 被 加 強
擴 大 , 乃 至 相 互 煽 風 點 火 , 而 東 亞 各 國 之 間 的 心 結 也 更 加 難 解 。 在 這
43 「 近 鄰 諸 國 條 項 」 的 起 源 , 在 於 1982 年 日 本 電 視 台 記 者 報 導 日 本 文 部 省 在 教 科 書 審 查
時 要 求 高 中 歷 史 教 科 書 必 須 把 日 本 對 中 國 華 北 的 「 侵 略 」 改 為 「 進 出 」, 引 發 中 、 韓
等 國 抗 議 而 衍 生 外 交 風 波 , 因 此 文 部 省 後 來 在 《 教 科 書 審 定 基 準 》 中 增 加 了 一 條 新 的
規 定 , 要 求 有 關 近 鄰 亞 細 亞 諸 國 間 的 近 現 代 史 的 記 述 , 必 須 要 考 量 到 國 際 理 解 與 國 際
協 調 的 立 場 。 該 條 文 因 此 被 稱 為 「 近 鄰 諸 國 條 項 」。
44 參 見 毎 日 (2001: 140, 146)。 如 前 所 述 , 在 這 波 新 民 族 主 義 論 戰 中 , 左 、 右 雙 方
的 學 者 專 家 都 辦 過 無 數 次 的 座 談 會 、 出 版 難 以 數 計 的 專 書 與 論 文 , 但 大 都 僅 止 於 各 說
各 話 或 是 相 互 叫 陣 , 少 有 直 接 交 鋒 。 這 場 座 談 會 請 來 了 左 右 雙 方 的 代 表 學 者 直 接 對 話
( 左 派 為 姜 尚 中 與 小 森 陽 一 , 右 派 為 藤 岡 信 勝 與 坂 本 多 加 雄 ), 雙 方 唇 槍 舌 劍 激 烈 交
鋒 , 可 說 絕 無 僅 有 , 非 常 具 有 代 表 性 。 感 謝 牛 村 圭 教 授 提 示 資 料 。
45 「 嫌 中 流 」 與 「 嫌 韓 流 」 另 有 各 自 的 時 代 背 景 與 結 構 脈 絡 , 包 括 中 國 的 快 速 崛 起 、 韓
國 的 文 化 產 業 ( 電 視 劇 、 電 影 、 電 玩 、 流 行 歌 曲 等 ) 大 量 輸 出 「 韓 流 」 所 造 成 的 反 彈
等 , 此 處 限 於 篇 幅 , 只 能 點 到 為 止 , 無 法 再 一 一 細 論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91
種 重 層 怨 恨 的 結 構 下 , 不 那 麼 怨 恨 日 本 、 甚 至 經 常 表 現 出 「 親 日 」、
「 哈 日 」 的 台 灣 , 成 為 日 本 右 派 民 族 主 義 者 想 要 拉 攏 結 盟 的 對 象 , 也
就 不 足 為 奇 了 。
四 、 結 語 : 解 開 東 亞 怨 恨 的 重 層 結 構
本 文 從 制 度 論 的 觀 點 出 發 , 主 張 不 應 把 日 本 當 成 一 個 具 有 高 度 同
質 血 緣 與 文 化 的 民 族 國 家 , 而 應 考 察 日 本 國 族 是 由 哪 些 制 度 所 形 塑 。
戰 後 日 本 的 國 族 建 構 深 深 受 到 美 國 對 日 戰 後 體 制 改 革 的 制 約 與 影 響 ,
尤 其 「 和 平 憲 法 」 與 所 謂 「 東 京 裁 判 史 觀 」 這 兩 項 制 度 遺 緒 , 在 日 本
社 會 埋 下 了 怨 恨 的 種 子 。 透 過 本 文 的 現 象 學 考 察 , 我 們 發 現 :1990 年
代 以 來 出 現 的 新 民 族 主 義 論 述 充 斥 著 負 面 情 緒 與 負 面 訴 求 , 很 大 一 部
份 是 針 對 前 述 兩 項 制 度 遺 緒 而 發 ; 這 些 論 述 被 揉 雜 著 反 覆 咀 嚼 的 「 報
復 衝 動 」 與 「 無 能 意 識 」 的 怨 恨 心 態 所 浸 透 , 致 使 民 族 主 義 者 產 生 種
種 價 值 扭 曲 , 無 法 公 正 地 評 價 自 己 與 評 價 他 人 ,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也 就 在
此 背 景 下 應 運 而 生 。 在 分 析 的 過 程 中 , 本 文 也 逐 步 揭 示 了 一 個 或 可 稱
為 「 重 層 怨 恨 」 的 情 感 結 構 , 存 在 於 東 亞 社 會 之 間 , 值 得 進 一 步 析
論 。
作 為 發 動 戰 爭 、 造 成 難 以 數 計 的 人 員 死 傷 與 慘 重 損 失 的 侵 略 國 ,
日 本 作 為 一 個 集 體 的 確 需 要 負 起 各 種 責 任 , 為 其 犯 行 接 受 懲 罰 並 痛 加
反 省 、 避 免 重 蹈 覆 轍 , 這 是 絕 對 無 庸 置 疑 的 , 也 是 本 文 的 前 提 。 然
而 , 如 果 這 些 懲 罰 的 過 程 未 能 符 合 正 義 、 如 果 反 省 與 改 造 不 是 出 自 內
心 , 那 麼 這 些 懲 罰 、 反 省 與 改 造 恐 怕 都 將 留 下 其 他 的 後 遺 症 , 甚 至 造
成 更 大 的 反 作 用 力 , 而 這 也 正 是 我 們 在 戰 後 日 本 所 目 睹 的 現 狀 。 正 如
日 本 戰 後 的 民 主 革 命 被 稱 為 是 ( 美 軍 所 帶 來 的 )「 從 上 而 下 」 而 非
「 從 下 而 上 」 的 革 命 , 日 本 戰 後 的 反 省 也 是 「 由 外 而 內 」 而 非 「 由 內
而 外 」 的 反 省 , 是 在 他 者 的 誘 導 乃 至 「 逼 迫 」 之 下 而 產 生 , 這 樣 的 反
省 並 不 是 「 反 求 諸 己 」 的 反 省 ; 更 重 要 的 是 , 逼 著 日 本 人 反 省 就 範 的
不 是 別 人 , 而 是 當 初 發 動 大 東 亞 戰 爭 所 一 意 要 打 敗 的 白 種 敵 人 — 美

192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國 。 正 如 Dower (1999) 所 形 容 , 美 軍 在 占 領 時 期 的 所 作 所 為 , 正 是 要
讓 日 本 人 「 擁 抱 敗 北 」(embracing defeat)。 在 這 個 生 吞 活 剝 、 擁 抱 敗
北 的 過 程 中 , 人 們 不 但 被 迫 與 過 去 一 刀 兩 斷 , 更 要 徹 底 否 定 過 去 的 自
我 、 擁 抱 敵 人 的 價 值 觀 。 如 果 戰 後 台 灣 人 民 從 「 學 做 日 本 人 」 轉 而
「 學 做 中 國 人 」 曾 經 有 過 一 段 集 體 創 傷 的 記 憶 , 那 麼 日 本 在 美 軍 占 領
時 期 所 經 歷 的 , 同 樣 也 留 下 許 多 創 傷 與 後 遺 症 。 台 灣 人 面 對 不 同 的 祖
國 座 標 , 在 幻 滅 的 過 程 中 摸 索 自 我 ; 46 日 本 人 則 是 徹 底 否 定 過 去 的 自
我 , 但 新 的 自 我 在 哪 裡 卻 還 不 確 定 , 而 是 由 戰 勝 者 以 指 導 者 之 尊 所 決
定 。 儘 管 指 導 者 一 開 始 是 以 「 正 義 」 與 「 文 明 」 之 名 對 戰 敗 者 進 行 改
造 , 但 從 事 後 的 發 展 來 看 , 這 個 過 程 充 滿 太 多 戰 勝 者 的 便 宜 算 計 與 利
益 權 謀 , 而 制 度 改 革 的 不 徹 底 , 造 成 日 本 戰 前 與 戰 後 體 制 藕 斷 絲 連 ,
這 些 因 素 都 使 得 許 多 日 本 人 難 以 真 心 服 輸 , 也 無 法 深 刻 反 省 。
本 文 在 一 開 始 指 出 , 許 多 評 論 者 在 批 判 這 波 民 族 主 義 熱 潮 時 , 經
常 有 意 無 意 流 露 出 輕 蔑 的 態 度 。 對 很 多 人 來 說 , 這 些 「 幼 稚 的 民 族 主
義 想 法 」 只 不 過 是 「 滿 紙 荒 唐 言 」, 批 評 者 大 多 急 於 反 駁 其 論 點 , 但
卻 未 必 能 指 出 這 些 「 荒 唐 言 」 是 怎 麼 來 的 。 其 實 這 些 民 族 主 義 者 很 多
算 不 上 是 「 右 翼 軍 國 主 義 者 」, 他 們 能 夠 博 取 廣 大 讀 者 群 的 共 鳴 也 不
是 沒 有 社 會 基 礎 , 如 果 僅 是 將 之 斥 為 邪 說 謬 論 而 不 屑 一 顧 , 我 們 非 但
失 去 了 理 解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心 理 的 一 個 契 機 , 同 時 也 無 法 阻 止 其 繼 續 瀰
漫 擴 大 , 甚 至 在 動 員 群 眾 心 理 上 產 生 影 響 。 這 些 民 族 主 義 的 論 述 也 許
缺 乏 深 刻 的 內 容 , 有 些 甚 至 顯 得 粗 俗 , 但 其 體 現 的 意 義 卻 不 容 我 們 小
覷 。 孫 歌 在 批 判 西 尾 幹 二 的 《 國 民 的 歷 史 》 一 書 時 曾 指 出 :
無 論 在 意 識 形 態 立 場 和 學 理 上 還 是 在 資 料 使 用 方 式 上 , 該 書
的 弊 端 都 是 極 其 明 顯 的 ; 但 恰 恰 是 這 樣 一 本 為 進 步 菁 英 不 屑
一 讀 的 書 , 卻 反 襯 出 日 本 知 識 份 子 批 判 立 場 所 面 對 的 困 境 :
46 若 林 正 丈 (1987) 分 析 台 灣 的 抗 日 運 動 , 發 現 除 了 意 識 形 態 的 左 右 對 立 外 , 還 參 雜 了 「 中
國 座 標 」 和 「 台 灣 座 標 」 的 分 歧 ; 吳 叡 人 (1994) 分 析 台 灣 戰 後 初 期 的 台 獨 運 動 , 也 發 現
其 中 存 在 著 「 三 個 祖 國 」 的 交 錯 。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93
這 本 書 意 味 著 對 於 「 近 代 的 超 克 」 以 來 日 本 知 識 界 圍 繞 近 代
衝 擊 進 行 的 思 想 建 設 的 全 面 反 動 , 那 個 被 竹 內 好 稱 之 為 「 困
境 」 的 日 本 主 體 建 構 的 問 題 , 被 徹 底 消 解 在 「 有 聲 的 不 服
從 」 之 中 了 。 47 《 國 民 的 歷 史 》 以 最 為 單 純 的 方 式 重 新 整 合
了 一 直 受 到 嚴 厲 批 判 和 解 構 的 日 本 想 像 , 而 其 基 礎 卻 是 二 戰
中 日 本 人 的 創 傷 經 驗 和 對 於 日 本 民 族 的 英 雄 主 義 書 寫 。 訴 諸
於 這 些 被 否 定 了 的 記 憶 ,《 國 民 的 歷 史 》 試 圖 重 新 塑 造 日 本
人 的 「 日 常 經 驗 」, 這 也 意 味 著 進 步 知 識 人 使 用 西 方 思 想 資
源 批 判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工 作 的 有 效 性 受 到 質 疑 。( 孫 歌 2005:
213-214, 底 線 為 筆 者 所 加 )
孫 歌 的 這 段 話 , 的 確 指 出 「 進 步 菁 英 / 知 識 人 」 的 一 些 盲 點 。
「 進 步 知 識 人 」 在 批 駁 右 派 言 論 的 時 候 , 常 流 露 出 一 種 矛 盾 的 心 態 。
一 方 面 對 於 這 些 言 論 的 廣 為 流 佈 感 到 極 度 焦 慮 , 另 一 方 面 卻 又 認 為 右
派 ( 如 小 林 善 紀 者 流 ) 層 次 太 低 , 不 值 一 駁 , 因 此 要 極 力 貶 低 其 地 位
與 人 格 。 時 任 東 京 都 立 大 學 教 授 的 宮 台 真 司 便 說 , 小 林 善 紀 等 人 將 戰
爭 正 當 化 的 議 論 , 其 實 只 不 過 是 無 知 的 表 現 , 連 論 爭 的 價 值 都 沒 有 。
宮 台 甚 至 以 一 副 師 長 的 姿 態 說 , 自 己 頂 多 是 在 閒 暇 之 餘 給 對 方 一 點 諄
諄 教 誨 , 畢 竟 對 方 只 是 個 「 半 大 人 」 的 小 孩 ( 宮 台 真 司 1999: 13)。
但 這 些 批 評 正 好 中 了 小 林 的 下 懷 , 使 他 得 以 在 《 戰 爭 論 》 第 二 部 、 第
三 部 ( 小 林 善 紀 2001, 2003) 當 中 繼 續 揶 揄 知 識 人 , 認 為 這 些 自 詡 進
步 的 菁 英 不 敢 也 沒 有 能 力 在 知 識 上 和 他 論 辯 , 只 能 做 一 些 不 入 流 的 人
身 攻 擊 。 小 林 甚 至 以 引 起 眾 人 圍 剿 沾 沾 自 喜 , 認 為 自 己 在 日 本 具 有 舉
足 輕 重 的 影 響 力 。 在 《 戰 爭 論 》 第 三 部 當 中 便 有 一 段 狂 想 曲 , 小 林 幻
想 美 國 總 統 布 希 因 為 不 滿 小 林 言 論 在 日 本 擴 散 而 決 定 終 止 美 日 安 保 條
約 , 結 果 引 發 日 本 社 會 動 盪 騷 亂 乃 至 解 體 , 而 小 林 則 洋 洋 自 得 , 認 為
47 筆 者 按 : 此 處 所 謂 的 「 困 境 」, 主 要 是 指 「 圍 繞 著 東 亞 近 代 化 過 程 所 發 生 的 日 本 何 去
何 從 的 問 題 」; 竹 內 好 察 覺 到 ,「 建 立 新 的 東 西 二 元 對 立 模 式 不 可 能 解 決 日 本 何 去 何
從 這 一 難 題 」。 進 一 步 討 論 請 參 見 孫 歌 (2005: 196-197)。

194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自 己 在 日 本 占 有 舉 足 輕 重 的 地 位 。 從 這 段 極 端 自 我 膨 脹 的 「 妄 想 」,
更 可 以 窺 見 小 林 等 人 心 中 所 隱 藏 的 怨 恨 心 態 與 ( 報 復 ) 慾 望 , 頗 有 阿
Q「 精 神 勝 利 法 」 的 味 道 。 尼 采 關 於 怨 恨 者 的 一 段 話 , 恰 恰 可 以 作 為
這 段 狂 想 曲 的 註 腳 :「 他 們 不 能 通 過 採 取 行 動 做 出 直 接 的 反 應 , 而 只
能 以 一 種 想 像 中 的 報 復 得 到 補 償 。」 48 從 思 想 批 判 的 角 度 來 看 , 小 林
的 著 作 的 確 沒 有 什 麼 深 刻 的 理 論 或 嚴 謹 的 思 考 , 充 其 量 只 是 把 很 多 學
者 ( 或 半 學 者 ) 的 論 著 重 新 以 漫 畫 的 方 式 重 現 一 遍 , 然 而 它 所 造 成 的
效 應 卻 是 使 這 些 學 術 或 半 學 術 的 著 作 的 論 點 得 以 透 過 小 林 的 漫 畫 傳 播
擴 散 , 從 而 獲 得 廣 大 庶 民 情 感 的 迴 響 。 從 這 點 來 看 , 重 點 不 應 該 只 是
去 批 駁 其 中 的 論 點 , 而 更 應 該 理 解 裡 面 所 表 達 傳 遞 的 是 什 麼 樣 的 情 感
與 價 值 觀 。
宮 台 真 司 (1999: 14) 在 批 判 《 戰 爭 論 》 時 也 曾 指 出 , 小 林 的 論 調 其
實 是 弱 者 怨 恨 心 態 的 展 現 。 然 而 , 宮 台 的 目 的 只 是 為 了 要 貶 低 對 方 的
地 位 , 對 於 怨 恨 心 態 如 何 產 生 、 發 生 什 麼 樣 的 效 果 , 則 完 全 未 加 著
墨 。 這 種 論 理 方 式 , 其 實 也 反 映 出 某 種 ( 傲 慢 的 ) 價 值 觀 與 高 傲 姿
態 , 彷 彿 只 要 把 對 方 貶 為 心 懷 怨 恨 的 弱 者 , 就 可 以 達 到 打 倒 對 手 的 目
的 , 事 情 也 就 結 束 了 。 問 題 是 , 如 果 怨 恨 的 確 是 扭 曲 的 史 觀 與 價 值 觀
的 來 源 , 那 麼 指 出 對 方 的 怨 恨 , 只 是 問 題 的 開 始 , 而 不 是 結 束 ; 而 如
果 對 方 的 確 是 弱 者 , 那 麼 更 應 該 設 法 去 理 解 乃 至 改 變 弱 者 的 處 境 , 而
不 是 加 以 貶 抑 即 棄 之 不 顧 。 重 點 不 在 於 以 一 種 高 高 在 上 的 道 德 姿 態 來
把 對 方 貶 低 為 「 半 大 人 」 的 「 弱 者 」, 而 在 於 共 感 式 地 理 解 這 些 「 錯
得 離 譜 」 的 信 念 是 如 何 而 來 。 更 重 要 的 是 , 醞 釀 這 些 「 錯 誤 信 念 」 的
怨 恨 心 態 , 不 只 見 於 作 為 他 者 的 日 本 , 也 同 樣 存 在 我 們 自 身 ; 而 導 致
怨 恨 心 態 的 社 會 情 境 , 其 實 大 部 分 的 人 可 能 都 曾 經 歷 過 。 如 果 我 們 不
能 移 情 式 地 (empathetically) 理 解 這 些 想 法 的 來 龍 去 脈 , 只 是 一 味 地 將
對 方 視 為 喪 心 病 狂 或 別 有 居 心 的 軍 國 主 義 者 , 我 們 不 但 可 能 錯 失 相 互
對 話 、 和 解 的 契 機 , 也 可 能 重 蹈 覆 轍 而 不 自 知 。
48 原 文 出 自 《 道 德 的 系 譜 學 》, 此 處 轉 引 自 江 日 新 (1999: 15)。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95
在 評 論 關 於 南 京 大 屠 殺 的 紀 錄 片 《 被 遺 忘 的 一 九 三 七 》 時 , 陳 芳
明 (2007) 曾 說 過 下 面 一 段 話 :
彰 顯 獨 一 無 二 的 歷 史 記 憶 , 其 實 就 是 在 遮 蔽 不 同 族 群 的 歷 史
經 驗 。…… 每 一 個 個 人 的 歷 史 記 憶 , 都 是 無 可 取 代 ; 每 一 個
族 群 的 文 化 鄉 愁 , 也 是 無 可 輕 侮 。 以 草 率 、 輕 率 方 式 任 意 壓
制 或 消 除 記 憶 的 差 異 , 絕 對 不 可 能 建 立 普 遍 的 政 治 認 同 , 反
而 會 創 造 更 多 文 化 衝 突 。
上 面 這 段 話 是 針 對 台 灣 過 去 的 歷 史 記 憶 , 從 被 壓 抑 的 「 二 二 八 記
憶 」 到 被 壓 抑 的 「 外 省 人 記 憶 」 而 說 的 。 讀 了 這 段 充 滿 感 性 的 文 字 ,
大 概 很 少 人 會 聯 想 到 日 本 右 翼 或 保 守 派 , 也 很 少 人 會 用 這 樣 的 觀 點 來
理 解 日 本 的 新 民 族 主 義 。 筆 者 並 非 要 為 民 族 主 義 的 言 論 開 脫 , 但 如 果
把 時 空 置 換 一 下 , 用 這 段 文 字 來 理 解 占 領 時 期 日 本 社 會 所 經 歷 的 種 種
事 情 , 我 們 就 不 難 理 解 , 為 什 麼 「 大 東 亞 共 榮 」 的 思 想 打 死 不 退 , 為
什 麼 許 多 日 本 人 覺 得 無 須 謝 罪 道 歉 , 甚 至 覺 得 自 己 才 是 被 害 者 。 美 國
的 占 領 當 局 以 極 為 粗 暴 的 方 式 將 關 於 二 次 大 戰 的 歷 史 定 於 一 尊 , 要 日
本 人 接 受 , 並 全 面 抹 煞 戰 前 的 記 憶 、 否 定 日 本 人 戰 前 的 想 法 。 這 樣 做
的 代 價 , 就 是 我 們 今 天 看 到 的 「 歷 史 修 正 主 義 」 與 新 民 族 主 義 的 興
起 。
陳 芳 明 的 這 段 發 言 格 外 值 得 參 照 , 在 於 其 發 言 位 置 與 脈 絡 。 陳 芳
明 早 年 曾 是 台 獨 理 論 健 將 , 批 判 國 民 黨 政 權 與 大 中 華 沙 文 主 義 不 遺 餘
力 , 同 時 也 致 力 構 築 台 灣 本 土 文 化 認 同 。 但 是 隨 著 時 空 移 轉 , 當 本 土
化 凌 駕 一 切 , 乃 至 壓 迫 到 外 省 族 群 ( 一 度 被 污 名 化 、 與 「 外 來 政 權 」
劃 上 等 號 ) 的 歷 史 記 憶 時 , 陳 芳 明 也 不 得 不 挺 身 而 出 仗 義 執 言 , 為 維
護 外 省 族 群 的 歷 史 記 憶 說 話 。 同 樣 地 , 日 本 在 歷 史 上 曾 經 作 為 侵 略
國 、 加 害 者 , 這 些 事 實 都 不 容 否 認 , 也 值 得 持 續 反 省 批 判 ; 但 作 為 戰
敗 國 , 它 的 集 體 記 憶 與 情 感 也 曾 受 過 無 比 的 暴 力 斲 傷 , 這 個 事 實 也 必
須 加 以 正 視 。 如 果 無 法 正 視 這 個 事 實 , 那 麼 怨 恨 之 結 恐 怕 永 難 解 開 。

196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也 許 有 人 認 為 , 日 本 是 毫 無 疑 問 的 侵 略 者 、 加 害 者 , 面 對 錯 誤 、
反 省 道 歉 是 理 所 當 然 的 事 。 然 而 , 侵 略 者 與 加 害 者 的 歷 史 記 憶 與 「 文
化 鄉 愁 」( 借 用 陳 芳 明 與 姜 尚 中 的 話 來 說 ) 也 必 須 加 以 正 視 ; 如 果 粗
暴 對 待 , 恐 將 適 得 其 反 。 正 如 台 灣 人 被 否 定 的 殖 民 經 驗 與 創 傷 記 憶 助
長 了 戰 後 台 灣 民 族 主 義 的 興 起 , 日 本 近 現 代 歷 史 中 被 否 定 的 情 感 與 記
憶 , 如 今 也 成 了 滋 養 民 族 主 義 的 最 佳 溫 床 。 49
在 評 論 《 戰 爭 論 》 時 , 姜 尚 中 也 曾 針 對 小 林 善 紀 說 了 如 下 一 番
話 :
我 認 為 小 林 這 個 男 人 , 其 實 是 個 膽 小 怕 事 的 「 鄉 下 人 」。 就
「 鄉 下 人 」 這 點 來 說 我 和 他 是 共 通 的 , 不 會 因 世 代 而 有 什 麼
差 別 , 因 此 他 的 心 理 我 很 能 夠 理 解 。 可 以 說 ,「 鄉 下 人 」 的
素 樸 的 愛 國 主 義 被 國 家 理 性 所 回 收 , 而 他 只 是 在 其 中 扮 演 了
一 個 小 丑 般 的 角 色 。 這 樣 的 光 景 在 戰 前 也 很 常 見 , 不 是 嗎 ?
( 姜 尚 中 2001: 280)
雖 然 姜 尚 中 不 免 也 把 小 林 貶 抑 成 「 膽 小 怕 事 」 的 「 小 丑 」, 但 和
宮 台 真 司 不 同 的 是 , 他 從 自 己 同 為 「 鄉 下 人 」 的 立 場 , 指 出 這 種 「 素
樸 的 感 情 」 很 容 易 被 國 家 回 收 利 用 。 正 如 台 灣 的 族 群 問 題 很 容 易 被 政
治 人 物 煽 動 挑 撥 , 我 們 不 能 否 認 這 些 感 情 與 情 緒 的 存 在 , 而 解 決 之 道
也 不 是 去 壓 抑 它 們 、 否 定 它 們 , 而 是 必 須 去 瞭 解 與 疏 通 。 宮 台 真 司
(1999: 14) 認 為 要 以 「 真 理 的 邏 輯 」 來 代 替 「 感 情 的 邏 輯 」, 但 這 恰 恰
是 問 題 之 所 在 。 根 據 舍 勒 , 現 代 性 的 問 題 恰 恰 是 感 情 的 邏 輯 完 全 遭 受
壓 抑 所 致 。 也 正 是 在 這 個 問 題 上 , 更 顯 出 舍 勒 對 現 代 性 批 判 的 犀 利 洞
見 與 深 邃 力 道 。 50
49 有 關 日 本 戰 爭 記 憶 與 國 族 認 同 之 間 的 進 一 步 討 論 , 可 參 見 Seraphim (2006)、Orr
(2001)。
50 舍 勒 關 於 現 代 性 的 批 判 , 除 了 本 文 所 討 論 的 怨 恨 心 態 外 , 另 外 必 須 結 合 他 有 關 「 情 感
先 天 性 」(emotional a priori) 的 主 體 性 理 論 以 及 「 非 形 式 主 義 」(non-formalism) 的 價 值 理
論 來 看 , 才 容 易 理 解 。 參 見 Scheler (1973, 1998), 中 文 學 界 的 闡 釋 可 見 江 日 新 (1990)、
劉 小 楓 (1994)。

日 本 當 代 民 族 主 義 的 怨 恨 心 態 197
最 後 , 筆 者 還 是 要 強 調 , 本 文 並 不 是 嘗 試 為 日 本 民 族 主 義 者 開
脫 , 也 不 是 認 為 過 去 的 犯 行 不 需 被 清 算 究 責 。 筆 者 只 是 要 指 出 , 歷 史
現 實 的 圖 像 往 往 比 我 們 原 來 想 像 的 來 得 複 雜 許 多 , 而 「 東 亞 怨 恨 的 重
層 結 構 」 則 使 得 問 題 更 加 複 雜 難 解 。 近 年 來 已 經 有 多 位 學 者 從 不 同 地
域 角 度 檢 討 後 冷 戰 的 東 亞 秩 序 , 並 嘗 試 區 域 和 解 對 話 的 可 能 性 , 但 他
們 均 不 約 而 同 地 發 現 , 二 戰 所 遺 留 的 戰 後 處 理 問 題 因 冷 戰 結 構 而 被 凍
結 、 又 因 冷 戰 的 多 重 結 構 而 使 問 題 更 加 複 雜 化 。 他 們 也 同 時 發 現 , 東
亞 各 地 區 的 學 者 之 間 即 使 在 表 面 上 看 來 可 以 彼 此 理 性 溝 通 , 但 「 情
感 」 卻 是 難 以 跨 越 的 鴻 溝 。 51 本 文 所 做 的 , 亦 只 是 嘗 試 去 揭 露 這 個 「 怨
恨 的 重 層 結 構 」 的 一 部 份 , 並 分 析 其 背 後 所 衍 生 的 情 感 與 價 值 觀 的 問
題 。 如 果 「 溝 通 」 與 「 和 解 」 還 有 可 能 的 話 , 那 麼 首 先 要 做 的 第 一 步
工 作 , 是 暫 時 放 下 自 己 的 感 情 , 嘗 試 理 解 對 方 的 感 情 與 感 受 。 如 果 所
有 的 人 都 是 懷 抱 著 不 共 戴 天 的 國 仇 家 恨 來 看 事 情 , 那 麼 即 使 溝 通 也 成
為 不 可 能 , 和 解 也 就 更 加 遙 遙 難 期 了 。
誌 謝 : 本 文 初 稿 曾 發 表 於 中 央 研 究 院 社 會 學 研 究 所 週 五 論 壇 、 東 海 大 學 社 會 學
系 、 以 及 《 政 治 與 社 會 哲 學 評 論 》 社 員 例 會 等 , 筆 者 感 謝 所 有 與 會 者 提 出 的 回 饋
意 見 。 由 於 人 數 頗 多 , 為 恐 掛 一 漏 萬 , 恕 不 逐 一 列 名 誌 謝 。 范 雲 、 陳 緯 華 、 林 泉
忠 等 人 曾 閱 讀 本 文 初 稿 並 提 供 修 改 意 見 , 助 理 張 蕙 蘭 、 馮 瓊 瑩 、 周 德 望 、 魏 柏
(Scott Wilbur) 等 人 在 資 料 蒐 集 與 文 稿 整 理 的 協 助 , 在 此 一 併 申 謝 。 筆 者 赴 日 蒐
集 資 料 期 間 , 曾 接 受 京 都 国 際 日 本 文 化 研 究 ( 日 文 研 ) 獎 助 ; 筆 者 由 衷
感 謝 在 日 文 研 訪 問 期 間 所 得 到 的 支 持 贊 助 , 尤 其 牛 村 圭 教 授 花 了 不 少 時 間 與 筆 者
討 論 並 提 供 重 要 資 料 , 劉 建 輝 、 松 田 利 彥 、 瀧 井 一 博 、Jim Baxter、 金 榮 哲 、 陳 姃
湲 等 人 在 不 同 議 題 上 曾 給 予 筆 者 許 多 啟 發 協 助 , 點 滴 銘 感 於 心 , 不 在 話 下 。 另
外 , 筆 者 要 特 別 感 謝 已 故 的 園 田 英 弘 教 授 (1947-2007), 如 果 不 是 他 的 慷 慨 贊 助 ,
本 研 究 大 概 不 可 能 完 成 。 兩 位 匿 名 審 查 人 以 及 《 台 灣 社 會 學 》 編 委 會 對 本 文 初 稿
提 出 許 多 切 要 的 批 評 與 建 議 , 筆 者 獲 益 良 多 , 由 衷 感 謝 。 最 後 要 感 謝 謝 麗 玲 小 姐
在 編 輯 事 務 上 的 耐 心 與 細 心 。 本 文 同 時 為 國 科 會 專 題 研 究 計 畫 (97-2410-H-001-045-
MY3) 之 部 分 研 究 成 果 。
51 關 於 這 方 面 的 討 論 , 可 參 見 孫 歌 等 (2006)、 孫 歌 (2002) 等 。

198 台 灣 社 會 學 第 十 九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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