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五行的思考方式及其認識途徑* - Mail

社 會 關 懷 : 祝 賀 揚 孝 濚 教 授 六 秩 晉 五 論 文 集 ( 東 吳 社 會 系 )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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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 陽 五 行 的 思 考 方 式 及 其 認 識 途 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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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 錦 昌
中 文 古 書 裡 幾 乎 處 處 都 有 「 陰 陽 五 行 」 的 思 考 方 式 在 。 只 不 過 有
的 明 顯 在 談 , 有 的 則 隱 在 所 談 的 事 情 之 內 ; 此 外 還 有 各 種 不 同 的 「
陰 陽 五 行 」 用 法 , 其 中 又 各 有 變 化 。 總 體 而 言 ,「 陰 陽 五 行 」 就 是
「 氣 象 」 的 思 考 方 式 , 亦 可 以 說 是 一 種 「 拿 捏 分 寸 」 的 思 考 方 式 。
何 謂 「 氣 象 」 的 思 考 方 式 或 「 拿 捏 分 寸 」 的 思 考 呢 在 此 , 我 們 不
應 該 仍 然 固 守 所 謂 「 現 代 的 」 思 考 格 局 , 以 各 種 來 自 西 方 現 代 科 學
的 術 語 去 界 定 它 和 解 釋 它 , 強 迫 它 依 照 此 種 我 們 所 習 用 的 思 考 方 式
來 讓 我 們 了 解 , 讓 它 很 輕 易 就 被 收 納 歸 併 到 我 們 本 來 就 習 慣 的 思 考
格 局 裡 , 成 為 其 中 的 填 充 部 分 , 而 一 點 也 沒 有 動 搖 到 原 來 的 根 本 。
我 們 不 但 應 該 停 止 從 各 種 現 代 學 科 的 角 度 來 探 討 它 , 從 所 謂 宏 觀 或
微 觀 的 層 次 去 研 究 , 進 行 所 謂 理 論 或 實 徵 的 探 究 , 更 應 停 止 使 用 諸
如 「 辨 證 思 維 」、「 整 體 思 維 」 等 西 方 的 分 類 用 語 , 或 含 混 不 自 覺
地 借 用 「 辨 證 」、「 象 徵 」 等 譯 詞 , 甚 至 應 該 對 「 思 考 方 式 」 一 詞
的 用 法 有 所 保 留 , 不 認 為 它 一 定 是 一 種 具 有 內 在 系 統 邏 輯 的 對 象 性
思 維 活 動 。 此 種 自 覺 自 制 的 認 識 工 夫 之 所 以 不 易 , 在 於 現 代 科 學 研
究 者 的 顢 頇 態 度 , 不 屑 為 此 添 麻 煩 , 不 願 為 了 認 識 「 陰 陽 五 行 」 而
重 整 自 己 的 思 考 習 慣 和 重 新 進 入 傳 統 中 文 世 界 中 。 總 歸 一 句 話 , 原
因 端 在 「 陰 陽 五 行 」 仍 然 不 被 學 界 重 視 。
關 鍵 詞 : 陰 陽 五 行 、 氣 象 、 思 考 方 式 、 世 界 觀
「 陰 陽 五 行 」 在 目 前 的 中 文 學 術 界 裡 仍 然 不 是 個 很 受 重 視 的 研
究 主 題 。 雖 然 現 今 的 中 文 學 術 界 已 經 不 像 二 三 十 年 前 那 樣 , 視 掃 除 迷 信
為 天 職 , 每 談 論 到 「 陰 陽 五 行 」 就 只 有 大 力 撻 伐 之 一 途 , 不 作 他 想 ; 但
是 現 在 之 所 以 稍 為 注 意 到 像 「 陰 陽 五 行 」 這 類 傳 統 中 的 「 糟 粕 」, 視 之
為 不 無 價 值 的 研 究 主 題 , 亦 不 外 基 於 以 下 這 種 並 非 頂 光 明 磊 落 的 理 由 罷
了 : 如 果 不 了 解 一 下 那 些 影 響 頗 大 的 怪 誕 事 物 如 何 產 生 和 如 何 運 作 , 又
怎 能 有 效 利 用 它 們 以 達 成 我 們 的 理 想 或 者 至 少 避 免 它 們 所 帶 來 的 阻 力
呢 雖 然 現 今 中 文 學 術 界 對 待 「 陰 陽 五 行 」 的 態 度 , 不 完 全 等 同 於 十 九
世 紀 末 、 二 十 世 紀 初 那 些 第 一 二 代 人 類 學 家 對 待 亞 非 和 北 美 地 區 土 著 的
態 度 , 但 是 就 其 將 就 自 身 原 有 的 觀 點 與 需 要 而 不 正 視 研 究 對 象 之 特 性 而
言 , 兩 者 是 十 分 近 似 的 。 了 解 「 陰 陽 五 行 」 猶 如 了 解 土 著 的 生 活 方 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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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文 原 為 「 思 維 方 式 及 其 現 代 意 義 : 第 四 屆 華 人 心 理 與 行 為 科 際 學 術 研 討 會 」(1997 年 5 月 29
~31 日 , 台 北 市 南 港 中 央 研 究 院 民 族 學 研 究 所 ) 的 會 議 論 文 , 今 稍 作 整 理 修 改 , 以 為 本 系 楊 孝
濚 老 師 慶 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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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 吳 社 會 學 系 專 任 副 教 授

只 不 過 是 把 它 們 納 入 原 來 的 思 想 版 圖 , 以 擴 充 思 想 領 地 而 已 。
請 問 現 今 中 文 學 術 界 的 思 想 版 圖 是 怎 樣 畫 的 呢 大 致 上 言 , 是
依 西 方 現 代 科 學 的 思 考 方 式 畫 的 。 不 單 那 些 主 張 科 學 無 國 界 的 學 者 如
此 , 即 連 那 些 倡 導 社 會 科 學 中 國 化 或 者 本 土 化 的 學 者 也 如 此 。 所 謂 「 中
國 化 」 或 者 「 本 土 化 」 也 者 , 頂 多 只 是 創 發 適 合 討 論 中 國 人 社 會 文 化 現
象 的 理 論 、 概 念 和 工 具 而 已 , 1 似 乎 沒 考 慮 到 , 創 新 理 論 、 概 念 和 工 具
此 種 事 情 本 身 , 仍 然 是 西 方 社 會 科 學 的 延 續 , 只 不 過 所 延 續 的 是 西 方 社
會 科 學 中 比 較 注 重 時 空 特 色 的 方 法 多 元 主 義 2 罷 了 。 相 對 於 那 些 國 際 主
義 者 之 有 意 識 地 或 習 慣 地 繼 續 沿 用 來 自 西 方 的 理 論 、 概 念 和 工 具 , 本 土
化 論 者 不 外 有 意 識 地 或 自 覺 地 戒 除 對 西 方 理 論 、 概 念 和 工 具 的 依 賴 而
已 , 對 於 何 謂 「 理 論 」、「 概 念 」 和 「 工 具 」 等 問 題 並 不 深 思 , 對 於 理
論 與 經 驗 現 象 之 間 的 關 係 也 不 深 究 , 更 不 要 說 反 省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本 身 的
預 設 了 。 本 土 化 的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畢 竟 仍 是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 是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 就 會 排 斥 非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 頂 多 把 非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當 作 對 象 加 以 研
究 。「 陰 陽 五 行 」 正 是 一 種 非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 所 以 頂 多 成 為 被 研 究 的 對
象 , 擺 在 科 學 的 思 考 架 構 下 檢 視 , 根 本 沒 機 會 被 看 成 是 與 科 學 研 究 活 動
平 起 平 坐 的 一 種 心 智 運 用 方 式 。
或 者 有 人 會 問 :「 陰 陽 五 行 」 真 是 一 種 與 科 學 思 考 平 起 平 坐 的
心 智 運 用 方 式 嗎 我 們 真 的 不 能 以 科 學 的 眼 光 來 研 究 「 陰 陽 五 行 」 跟 現
代 思 考 方 式 間 的 不 同 嗎 「 陰 陽 五 行 」 的 思 考 方 式 難 道 不 是 一 種 可 作 為
研 究 對 象 的 經 驗 現 象 嗎
是 的 !「 陰 陽 五 行 」 的 確 不 可 化 約 為 科 學 研 究 的 經 驗 對 象 , 比
宗 教 體 驗 之 不 可 化 約 為 科 學 研 究 的 對 象 更 加 不 可 化 約 。 因 為 以 基 督 宗 教
體 驗 為 典 範 的 所 謂 「 宗 教 」(religion) , 與 以 交 談 理 性 為 典 範 的 所 謂 「 科
學 」(science) , 本 來 是 有 連 枝 關 係 的 , 只 不 過 到 了 近 代 才 明 顯 分 化 成 不
同 的 自 足 領 域 而 已 ; 即 使 如 此 , 它 們 之 間 仍 然 保 有 不 可 解 的 臍 帶 而 互 為
敵 友 ( 此 不 可 解 的 臍 帶 可 名 為 「 終 極 性 」(ultimacy))。 3 然 而 「 陰 陽 五
行 」 卻 難 與 科 學 理 性 扯 上 此 種 關 係 。 如 果 有 關 係 的 話 , 反 而 更 近 似 巫 術
與 科 學 的 關 係 。 科 學 尚 可 以 勉 強 單 從 自 己 的 觀 點 與 角 度 研 究 宗 教 , 做 出
諸 如 宗 教 社 會 學 、 宗 教 心 理 學 和 宗 教 史 等 學 問 來 。 然 而 對 於 巫 術 , 科 學
1
參 見 翟 學 偉 《 中 國 人 的 臉 面 觀 —— 社 會 心 理 學 的 一 項 本 土 研 究 》, 台 北 : 桂 冠 ,1995。〈 楊
序 〉, 頁 vi。
2
所 謂 「 方 法 的 多 元 主 義 」(methodical pluralism), 就 是 主 張 研 究 方 法 應 該 配 合 研 究 對 象 , 不 同 的
對 象 應 該 使 用 不 同 的 方 法 來 研 究 。
3
此 處 參 考 韋 伯 「 諸 神 互 爭 」 的 說 法 。 請 見 氏 著 "Science as a Vocation" & "Religious Rejections of
the World and Their Directions" 兩 文 。 收 入 Max Weber, From Max Weber: Essays in Sociology, tr.
by H.H. Gerth & C. Wright Milll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pp.129- 58; 323- 62. 此 兩 文 在 台
北 有 中 譯 本 , 分 別 收 入 錢 永 祥 編 譯 的 《 學 術 與 政 治 . 韋 伯 選 集 I》 和 康 樂 、 簡 惠 美 譯 的 《 宗 教
與 社 會 . 韋 伯 選 集 II》 之 中 , 皆 由 遠 流 出 版 公 司 出 版 。 如 果 從 涂 爾 幹 或 者 李 維 史 陀 的 觀 點 來
看 , 則 科 學 與 宗 教 之 間 的 結 構 性 連 枝 關 係 就 更 加 明 顯 了 。(Claude Lévi-Strauss, Myth and
Meaning, Schocken Books, 1979.)
2

便 顯 得 束 手 無 策 , 理 不 出 頭 緒 來 。 除 了 指 稱 其 為 幼 稚 、 無 組 織 而 依 仗 傳
統 的 行 為 , 非 人 類 文 明 之 發 展 主 力 , 因 而 不 值 得 認 真 研 究 以 外 , 4 便 稱 雖
則 它 具 有 擬 似 科 學 (pseudo- science) 的 特 性 , 而 且 對 於 原 始 生 活 甚 至 文
明 生 活 發 揮 十 分 重 要 的 彌 補 和 救 治 的 作 用 , 畢 竟 只 是 一 種 沒 走 上 理 性 正
途 的 實 際 生 活 藝 術 。 5
關 於 「 陰 陽 五 行 」 是 否 一 種 巫 術 這 個 問 題 , 此 處 暫 且 擱 置 不
談 。 因 為 既 然 對 巫 術 的 認 識 是 以 科 學 為 出 發 點 的 , 6 這 樣 的 巫 術 認 識 本
身 就 有 待 商 榷 了 ; 再 以 這 樣 的 巫 術 認 識 來 比 論 不 屬 於 西 方 學 術 傳 統 的
「 陰 陽 五 行 」, 豈 不 就 更 「 張 飛 打 岳 飛 , 打 到 滿 天 飛 」 嗎 本 文 以 下 將
盡 量 以 最 適 合 點 明 「 陰 陽 五 行 」 為 何 的 用 語 , 先 大 略 交 代 一 下 何 謂 「 陰
陽 五 行 」 的 思 考 方 式 。 然 後 再 討 論 現 今 中 文 學 術 界 人 士 應 如 何 調 整 心 態
與 方 向 , 以 便 認 識 此 種 思 考 方 式 的 本 來 面 目 。
陰 陽 五 行 的 思 考 方 式
一 談 到 「 陰 陽 五 行 」, 一 般 人 首 先 想 到 的 , 就 是 專 用 「 陰 陽 」
和 「 金 木 水 火 土 」 這 些 字 眼 及 其 相 關 術 語 來 論 斷 事 情 的 一 套 說 法 , 以 為
這 就 是 「 陰 陽 五 行 」 了 。 其 實 這 只 是 那 些 明 顯 以 「 陰 陽 五 行 」 作 為 文 章
內 容 ( 尤 其 以 之 作 為 一 種 占 斷 或 診 斷 法 門 ) 的 文 獻 而 已 。 古 書 中 多 的 是
那 些 雖 然 沒 有 明 顯 提 到 「 陰 陽 」 和 「 金 木 水 火 土 」 的 說 法 , 但 實 際 上 也
是 以 「 陰 陽 五 行 」 來 思 考 的 文 章 。 7 幾 乎 可 以 說 , 古 書 裡 泰 半 以 上 都 有
「 陰 陽 五 行 」。 問 題 不 在 那 裡 才 有 「 陰 陽 五 行 」, 而 在 有 那 一 種 「 陰 陽
五 行 」。 這 其 中 就 有 各 種 不 同 的 分 合 分 際 在 。
首 先 ,「 陰 陽 」 與 「 五 行 」 本 來 就 是 兩 套 不 同 的 術 數 。 前 者 來
自 《 周 易 . 繫 辭 》 的 路 數 ; 後 者 則 來 自 《 尚 書 . 洪 範 》 的 路 數 。 前 者 冒
4
韋 伯 與 涂 爾 幹 的 宗 教 社 會 學 著 作 都 力 陳 各 種 理 由 , 將 巫 術 排 除 在 深 入 討 論 的 範 圍 之 外 。 他 們 主
要 的 著 眼 點 在 於 : 宗 教 行 為 有 內 在 理 路 可 循 , 可 以 經 由 比 較 分 析 而 得 出 一 些 原 則 性 的 結 論 來 ,
而 巫 術 則 無 , 只 能 就 個 別 案 例 或 一 些 接 連 發 生 而 外 形 相 像 的 案 例 群 來 猜 測 其 實 際 作 用 。 參 見
Emile Durkheim, The Elementary Forms of the Religious Life, trans. by Joseph W. Swain, Allen &
Unwin, 1965, pp.42- 6; Max Weber, The Sociology of Religion, trans. by Ephraim Fischoff, Beacon
Press, 1963, pp.1- 31.
5
這 是 馬 林 諾 斯 基 繼 承 自 佛 瑞 哲 的 看 法 。 這 種 看 法 是 與 韋 伯 和 涂 爾 幹 大 異 其 趣 的 。 請 參 考
Bronislaw Malinowski 原 著 , 朱 岑 樓 譯 《 巫 術 、 科 學 與 宗 教 》, 台 北 : 協 志 ,1978, 頁 48- 68;
116- 25.
6
韋 伯 和 涂 爾 幹 顯 然 就 是 這 樣 做 的 。 只 有 馬 林 諾 斯 基 呼 籲 嘗 試 一 下 相 反 的 做 法 。 他 說 :「 人 類 學
不 僅 應 該 本 著 我 們 的 心 理 狀 態 和 我 們 的 文 化 去 研 究 野 蠻 習 俗 , 而 且 要 採 借 處 於 遠 古 石 器 時 代 的
原 始 人 觀 點 來 研 究 我 們 自 己 的 心 理 狀 態 。 如 果 我 們 能 在 心 理 上 和 我 們 之 外 過 著 簡 陋 文 化 生 活 的
原 始 人 共 處 一 段 時 間 , 就 能 從 遠 距 離 來 觀 察 我 們 自 己 , 對 我 們 自 己 的 制 度 、 信 仰 和 習 慣 , 在 比
例 配 合 上 , 會 獲 得 一 種 新 的 感 覺 。」( 同 上 書 , 頁 122, 譯 文 稍 經 潤 色 過 。)
7
比 如 《 老 子 》 的 「 道 生 一 , 一 生 二 , 二 生 三 , 三 生 萬 物 。 萬 物 負 陰 而 抱 陽 , 沖 氣 以 維 和 。」
《 孟 子 . 告 子 篇 》 的 「 水 之 就 下 」。 王 充 的 《 論 衡 》 雖 然 反 對 天 人 感 應 的 「 陰 陽 五 行 」 說 , 但
他 的 論 辯 根 本 就 是 後 來 子 平 四 柱 算 命 法 的 基 本 想 法 。 這 只 須 看 一 下 書 中 卷 一 內 那 幾 篇 談 命 祿 的
文 章 便 知 。
3

天 下 之 道 , 象 其 物 宜 ; 後 者 設 用 範 疇 , 敷 成 王 道 。 前 者 明 生 生 變 化 之 理
而 極 深 研 幾 , 象 事 知 器 , 占 事 知 來 , 其 用 虛 ; 後 者 建 用 皇 極 , 念 用 庶
徵 , 俾 彝 倫 攸 敘 , 其 用 實 。 用 虛 者 , 用 者 須 揣 摩 體 會 也 ; 用 實 者 , 用 者
須 遵 行 勿 違 也 。 若 果 借 用 今 日 借 譯 自 西 洋 的 術 語 來 說 的 話 ,「 陰 陽 」 是
「 哲 學 」 而 「 五 行 」 則 是 「 制 度 」。
其 次 , 承 用 和 活 用 「 陰 陽 五 行 」 的 思 考 方 式 來 思 考 , 跟 專 門 談
論 「 陰 陽 五 行 」 的 範 式 , 或 者 專 引 「 陰 陽 五 行 」 的 範 式 來 論 斷 事 物 , 這
兩 者 又 有 不 同 。「 陰 陽 五 行 」 只 不 過 是 一 種 為 了 方 便 占 斷 論 事 而 制 作 的
術 數 套 路 , 它 本 身 並 沒 有 甚 麼 道 理 。 就 好 比 一 套 少 林 長 拳 一 樣 , 是 設 計
給 人 練 拳 時 用 的 , 本 身 並 不 就 是 真 正 比 武 時 所 施 行 的 步 數 , 真 正 比 武 時
可 須 要 把 平 日 熟 習 的 套 路 活 學 活 用 , 拿 捏 分 寸 才 行 。《 周 易 》 的 太 極 生
兩 儀 , 兩 儀 生 四 象 , 四 象 生 八 卦 , 以 及 八 八 六 十 四 卦 的 排 法 , 都 只 不 過
是 人 為 湊 合 的 範 式 , 其 中 有 些 卦 爻 的 象 很 難 找 得 到 對 應 的 事 例 來 用 , 解
起 來 有 點 勉 強 。 8 《 老 子 》 的 道 生 一 , 一 生 二 , 二 生 三 , 三 生 萬 物 , 更
擺 明 是 個 曉 喻 道 理 的 方 便 套 路 。 因 為 「 道 可 道 , 非 常 道 」, 死 守 套 路 ,
又 怎 能 合 於 常 道 呢 更 何 況 有 些 術 數 是 虛 實 並 用 的 ( 如 近 十 餘 年 來 甚 為
流 行 的 紫 薇 斗 數 即 混 用 虛 星 實 星 來 卜 算 ), 如 果 要 用 得 精 當 , 更 必 須 靈
活 使 用 。「 陰 陽 五 行 」 的 精 華 不 在 其 範 式 , 而 在 其 心 法 。 因 此 , 那 些 沒
有 明 顯 談 論 「 陰 陽 五 行 」 或 者 引 據 「 陰 陽 五 行 」 來 論 斷 事 物 的 精 警 譬 喻
( 如 《 荀 子 . 勸 學 》 的 「 物 必 先 腐 而 後 虫 生 」 等 ), 通 常 是 更 能 彰 顯 拿
捏 分 寸 思 考 趣 味 的 精 華 所 在 。
再 者 ,「 陰 陽 五 行 」 的 思 考 套 路 有 好 多 種 , 不 同 套 路 之 間 的 差
異 也 不 小 。 姑 不 論 所 謂 「 儒 家 」、「 道 家 」 等 先 秦 諸 子 之 間 的 差 異 如
何 , 9 單 就 「 陰 陽 」 與 「 五 行 」 合 流 以 後 的 套 路 來 說 , 至 少 就 有 《 呂 氏
春 秋 》 與 《 淮 南 子 》 之 間 的 不 同 。 雖 然 兩 者 皆 為 黃 老 道 術 ( 亦 即 後 來
《 漢 書 . 藝 文 志 》 所 謂 「 雜 家 」 10 ), 但 一 者 偏 陰 陽 家 , 一 者 偏 老 莊 道
家 。 其 後 又 有 以 董 仲 舒 和 班 固 為 代 表 的 , 彰 顯 天 人 感 應 說 的 一 路 , 與 以
王 充 為 代 表 的 , 力 闢 天 人 感 應 說 的 一 路 。 東 漢 末 年 以 後 , 王 弼 的 老 莊 道
家 和 張 道 陵 的 道 教 興 起 。 從 此 以 後 , 以 王 弼 的 「 以 無 為 本 」 論 和 「 得 意
忘 象 」 論 為 主 要 趣 味 來 注 論 的 老 莊 新 道 家 , 與 以 東 漢 魏 伯 陽 《 周 易 參 同
契 》 為 典 範 的 新 黃 老 道 術 分 道 揚 鑣 ; 亦 從 此 以 後 ,「 陰 陽 五 行 」 被 歸 入
只 講 象 數 的 醫 卜 星 相 等 方 術 之 中 , 跟 專 講 言 意 義 理 的 道 學 分 開 。 這 種 分
際 , 到 宋 代 理 學 興 起 後 更 為 顯 著 。 由 於 讀 書 求 功 名 者 皆 在 制 義 之 內 為 文
8
英 語 語 法 和 國 語 拼 音 法 也 是 這 種 人 為 湊 合 的 範 式 , 所 以 都 難 免 有 些 不 大 合 理 的 例 外 存 在 。
9
關 於 先 秦 諸 子 思 考 路 數 之 差 異 , 請 參 考 拙 著 《 拿 捏 分 寸 的 思 考 : 荀 子 與 古 代 思 想 新 論 》, 台
北 : 唐 山 ,1997 年 , 第 一 章 〈 中 國 古 代 的 思 考 方 式 : 拿 捏 分 寸 的 思 考 〉。
10
《 漢 書 . 藝 文 志 》 所 謂 「 雜 家 」, 其 實 即 是 《 史 記 . 太 史 公 論 六 家 要 旨 》 中 所 謂 「 道 家 」( 即
黃 老 道 術 ) 之 一 種 形 態 。 關 於 此 一 問 題 之 論 證 , 請 參 考 拙 著 〈 天 下 為 公 —— 呂 氏 春 秋 的 去 私 由
公 之 道 〉 一 文 ( 中 央 大 學 哲 學 研 究 所 應 用 哲 學 與 文 化 治 療 研 討 會 ,1996 年 4 月 )。
4

論 事 , 所 言 所 行 皆 稱 孔 崇 孟 , 只 談 內 聖 外 王 和 道 器 分 合 問 題 , 不 再 將
「 陰 陽 五 行 」 視 為 內 聖 外 王 之 事 , 於 是 明 顯 輕 視 「 陰 陽 五 行 」, 將 之 等
同 江 湖 術 士 之 小 道 小 術 。 其 實 義 理 之 學 本 身 及 其 所 延 伸 出 來 的 漢 宋 實 學
虛 學 之 辨 , 也 是 一 種 「 陰 陽 五 行 」 的 套 路 。 只 是 由 於 派 別 有 興 衰 , 用 名
有 褒 貶 ,「 陰 陽 五 行 」 才 會 淪 為 方 術 小 道 之 專 名 。
說 了 這 麼 多 關 於 「 陰 陽 五 行 」 的 用 名 分 際 以 後 , 該 是 交 代 一 下
此 種 思 考 方 式 特 色 的 時 候 了 。 此 處 所 說 的 特 色 , 當 然 是 那 種 通 貫 於 上 述
諸 多 派 別 套 路 中 的 做 法 。 不 過 , 此 種 特 色 之 提 出 , 並 不 是 在 建 構 一 個 理
念 類 型 概 念 (ideal-typical concept), 以 之 作 為 解 釋 和 比 較 時 可 憑 藉 的 純 粹
概 念 。 11 毋 寧 說 , 此 種 特 色 乃 是 為 了 接 引 那 些 雖 懂 中 文 , 但 對 「 陰 陽 五
行 」 素 無 認 識 或 認 識 不 深 者 , 才 臨 時 就 地 取 譬 , 發 明 一 些 方 便 說 法 或 者
借 用 一 些 古 藉 中 的 說 法 來 湊 合 成 的 。 這 樣 做 , 或 可 避 免 一 開 始 即 簡 單 將
「 陰 陽 五 行 」 化 約 為 經 驗 研 究 對 象 來 處 理 的 毛 病 , 以 為 「 陰 陽 五 行 」 亦
不 外 一 種 思 想 體 系 或 行 為 邏 輯 而 已 。
「 陰 陽 五 行 」 的 思 考 方 式 可 以 說 是 一 種 「 拿 捏 分 寸 」 的 思 考 方
式 。 12 「 拿 捏 分 寸 」 乃 是 一 種 精 微 的 心 思 動 作 , 指 的 是 就 任 何 局 面 情 勢 之
變 化 而 求 其 最 「 恰 當 」 之 入 手 著 力 處 的 做 法 。 如 果 事 事 物 物 恰 到 好 處 ,
就 是 「 止 於 至 善 」。
「 恰 當 」 或 「 善 」 是 怎 樣 一 種 狀 況 呢 這 就 必 須 關 聯 著 所 謂
「 萬 事 萬 物 」 來 說 了 。 所 謂 「 萬 事 萬 物 」( 可 簡 稱 為 「 萬 物 」, 因 為 事
也 是 物 , 而 物 多 為 事 ), 就 是 指 那 些 有 陰 陽 可 說 的 事 物 , 如 「 男 女 」、
「 美 醜 」、「 善 惡 」、「 高 下 」、「 吉 凶 」、「 強 弱 」、「 動 靜 」、
「 君 臣 」、「 大 軍 」、「 水 」、「 四 時 」、「 步 履 」、「 宮 室 」 等 等 。
「 美 醜 」、「 高 下 」 這 種 事 物 都 是 一 陰 一 陽 的 , 而 且 是 「 負 陰 抱 陽 」 或
是 「 陰 陽 和 合 」 的 , 這 沒 問 題 。 但 連 「 水 」、「 四 時 」、「 宮 室 」 這 種
事 物 也 是 一 陰 一 陽 的 , 這 就 妙 了 !「 水 」 者 ,「 就 下 」 或 「 潤 下 」 也 。 13
就 下 者 , 捨 陽 取 陰 之 動 勢 也 。「 四 時 」 者 , 陰 陽 消 長 之 循 環 往 復 也 。
「 宮 室 」 者 , 象 配 天 地 四 時 而 調 補 陰 陽 之 居 器 也 。 由 於 事 事 物 物 皆 有 陰
陽 可 說 , 所 以 就 可 論 其 分 寸 恰 當 與 否 。 如 果 分 寸 恰 當 , 自 然 能 維 和 有
致 , 其 用 廣 大 而 綿 延 久 遠 。 譬 如 說 , 如 果 水 能 緩 緩 就 下 , 既 不 湍 急 , 亦
不 停 滯 , 水 中 就 會 有 豐 富 活 潑 的 生 態 , 而 且 有 舟 楫 之 利 。 這 就 是 處 於 良
好 狀 態 的 水 。 如 果 治 水 的 人 能 依 此 分 寸 治 水 , 當 然 就 拿 捏 得 當 , 效 用 美
佳 。 孟 子 與 告 子 辯 論 人 性 問 題 時 之 所 以 舉 「 水 之 就 下 」 以 作 為 人 之 常 性
11
關 於 「 理 念 類 型 概 念 」, 可 參 考 拙 著 《 韋 伯 社 會 科 學 方 法 論 釋 義 》, 台 北 : 唐 山 , 頁 77-80。
12
以 下 所 言 , 多 有 取 自 同 註 九 之 拙 著 者 。
13
反 過 來 說 , 就 是 「 潤 下 之 謂 水 」。 水 之 為 水 , 是 就 其 潤 下 而 言 的 。 所 有 潤 下 之 物 皆 為 水 。 請
注 意 這 個 「 之 謂 」 的 用 法 ! 中 文 事 物 無 所 謂 「 界 說 」(definition), 只 有 「 之 謂 」 之 說 。 以
「 水 」 為 例 , 亦 即 「 就 潤 下 之 態 勢 而 言 姑 且 謂 之 為 水 」。( 請 參 考 清 人 戴 震 《 孟 子 字 義 疏 證 》
一 書 中 關 於 「 之 謂 」 的 解 法 。)
5

的 比 喻 , 進 而 提 出 「 理 義 之 悅 我 心 猶 芻 豢 之 悅 我 口 」 的 精 采 喻 解 , 也 是
就 此 良 好 狀 態 而 言 的 。
雖 則 萬 事 萬 物 皆 有 「 陰 陽 」 可 說 , 但 這 並 不 意 謂 「 陰 陽 」 二 氣
是 事 物 成 敗 存 亡 之 關 鍵 。 事 物 成 敗 存 亡 之 關 鍵 毋 寧 在 「 沖 氣 以 維 和 」 或
者 「 允 執 厥 中 」, 亦 即 本 文 所 謂 「 分 寸 恰 當 」。《 周 易 . 繫 辭 》 所 謂
「 一 陰 一 陽 之 謂 道 」, 意 思 與 「 一 翕 一 闢 之 謂 道 」 和 「 一 來 一 往 之 謂
道 」 是 一 樣 的 , 重 點 在 「 一 一 」, 而 不 在 於 「 陰 陽 」。 毋 寧 說 「 陰 陽 」
是 隨 「 一 一 」 之 翻 變 韻 律 所 附 帶 顯 露 的 「 氣 象 」。 相 當 於 「 陰 陽 」 的
「 五 行 」 亦 然 。「 五 行 」 之 氣 並 非 事 物 成 敗 存 亡 之 關 鍵 。 行 氣 之 時 位 得
當 才 是 關 鍵 。 若 春 時 行 夏 令 , 或 夏 時 行 春 令 , 皆 違 於 天 時 , 事 謀 即 敗
亡 。 同 樣 的 , 若 冬 寒 之 時 飲 冰 , 或 炎 夏 之 時 曝 日 , 亦 違 於 天 時 , 事 謀 亦
敗 亡 。 因 此 ,「 五 行 」 毋 寧 是 時 位 變 化 所 附 帶 顯 露 的 「 氣 象 」。
順 天 應 時 的 方 式 倒 與 「 陰 陽 」、「 五 行 」 的 「 氣 象 」 有 關 。 如
果 是 正 面 的 繼 成 天 道 (「 繼 之 者 善 , 成 之 者 性 」), 則 若 非 如 孟 荀 那
樣 , 力 辨 大 人 與 小 人 之 異 同 , 以 成 就 大 人 君 子 之 德 業 為 務 14 ; 不 然 便 會 像
董 仲 舒 那 樣 , 力 主 天 人 感 應 之 理 , 效 法 天 地 四 時 陽 德 陰 刑 的 做 法 , 以 人
事 配 天 , 開 張 王 道 ; 或 者 像 劉 劭 那 樣 , 細 辨 人 才 稟 性 之 高 下 , 而 以 中 正
不 偏 之 國 體 為 上 ; 又 或 者 如 後 來 的 地 理 師 那 樣 , 崇 尚 地 靈 人 傑 之 理 , 以
最 恰 當 的 時 辰 方 位 來 搭 配 八 字 不 同 的 事 主 , 採 補 天 地 龍 虎 之 氣 , 成 益 氣
旺 財 子 孫 昌 隆 之 局 。 如 果 是 側 面 的 法 配 天 道 , 則 若 非 如 黃 老 那 樣 , 知 白
守 黑 , 寵 辱 若 驚 , 以 輔 天 道 之 自 然 , 成 長 生 久 視 之 業 ; 不 然 便 像 莊 子 那
樣 , 去 其 成 心 , 和 其 天 均 , 與 造 物 者 游 , 證 逍 遙 真 人 之 境 ; 又 或 者 像 竹
林 七 賢 那 樣 , 詭 怪 其 言 行 , 玩 世 不 恭 , 以 同 德 於 無 有 之 玄 理 ; 又 或 者 如
道 教 之 士 那 樣 , 性 命 雙 修 , 採 補 精 華 , 來 往 於 陰 陽 之 間 , 以 修 成 仙 果 之
位 。
最 後 , 讓 我 們 說 一 下 何 謂 「 氣 象 」。「 氣 」 乃 是 一 種 「 象 」,
是 有 道 之 士 擬 諸 形 容 , 象 其 物 宜 , 才 造 出 來 的 。「 象 」 就 是 「 形 象 」,
是 為 了 盡 物 之 情 而 方 便 拿 捏 分 寸 時 用 的 數 。「 形 而 上 者 謂 之 道 , 形 而 下
者 謂 之 器 。」 象 數 的 起 用 可 上 可 下 , 端 看 用 者 之 心 眼 和 工 夫 如 何 而 定 。
可 從 各 種 象 數 體 察 而 得 並 且 可 以 活 學 活 用 之 心 法 , 謂 之 「 道 」; 而 依 象
數 理 路 制 作 的 物 事 , 謂 之 「 器 」。 因 此 ,「 陰 陽 」 和 「 木 火 土 金 水 」 都
是 「 象 」 出 來 的 「 氣 」。「 陰 陽 五 行 」 的 思 考 是 「 氣 」 的 思 考 , 也 是
「 象 」 的 思 考 , 或 者 說 是 「 氣 象 」 思 考 。 15
14
Herbert Fingarette 將 孔 子 君 子 之 道 比 作 將 自 己 成 就 為 一 精 緻 容 器 (a fine vessel)。 其 精 神 與 此 甚
契 合 。 見 氏 著 Confucius: The Secular as Secred, Harper Torchbook, 1972.
15
茲 舉 三 例 , 以 助 說 明 。 第 一 例 取 自 《 孟 子 . 盡 心 》: 孟 子 弟 子 桃 應 問 孟 子 :「 如 果 舜 做 天 子 ,
皋 陶 當 法 官 。 此 時 , 若 果 瞽 瞍 殺 了 人 , 那 怎 樣 處 理 呢 」 孟 子 答 說 :「 皋 陶 把 他 捉 起 來 就 好
了 。」 桃 應 說 :「 難 道 舜 不 去 禁 止 皋 陶 這 樣 做 嗎 」 孟 子 答 說 :「 舜 那 能 禁 止 他 這 樣 做 呢 他
可 是 受 舜 任 命 過 的 呀 !」 桃 應 說 :「 然 則 舜 會 怎 樣 做 呢 」 孟 子 回 答 說 :「 舜 把 天 下 看 得 跟 一
6

認 識 「 陰 陽 五 行 」 思 考 方 式 之 途 徑
一 定 有 人 會 懷 疑 上 述 所 說 的 「 陰 陽 五 行 」 思 考 方 式 只 是 作 者 自
己 的 獨 特 詮 釋 , 並 不 是 「 陰 陽 五 行 」 的 真 相 。 這 很 難 怪 ! 因 為 一 般 自 以
為 受 過 高 等 教 育 而 且 有 足 夠 能 力 思 考 的 人 , 總 認 為 一 切 都 應 該 在 他 們 可
理 解 的 可 能 方 式 之 內 才 算 合 理 。 而 所 謂 「 理 解 」 也 者 , 無 非 就 是 讓 他 們
所 熟 悉 的 那 一 套 思 考 方 式 ( 亦 即 現 代 大 學 裡 面 那 一 套 以 現 代 西 方 學 術 為
典 範 的 邏 輯 — 概 念 思 考 方 式 ) 順 利 派 上 用 場 。 當 代 的 西 方 學 術 雖 云 開
放 , 且 其 反 省 力 之 勇 猛 亦 已 經 到 了 反 省 所 謂 「 東 方 主 義 」 16 的 地 步 , 但 是
至 目 前 為 止 , 仍 然 極 少 有 人 真 正 徹 底 認 為 : 現 代 西 方 的 思 考 方 式 僅 只 是
多 種 思 考 方 式 之 一 而 已 。 絕 大 多 數 人 仍 然 抱 持 著 所 謂 「 多 元 主 義 」 的 態
度 , 以 「 多 元 」 來 設 想 「 多 種 之 一 」, 根 本 就 未 曾 離 開 過 現 代 西 方 世 界
雙 破 草 鞋 一 樣 , 隨 時 都 可 以 丟 棄 。 他 私 下 將 父 親 馱 在 背 上 逃 走 , 沿 著 海 邊 住 下 來 。 這 樣 他 就 終
身 都 會 很 開 心 的 , 甚 至 快 活 得 把 天 下 都 忘 記 了 。」 這 個 例 子 的 含 意 與 《 論 語 . 子 路 》「 孔 子
曰 :『 吾 黨 之 直 者 異 於 是 ! 父 為 子 隱 , 子 為 父 隱 , 直 在 其 中 矣 。』」 是 大 致 相 同 的 , 都 是 拿 捏
分 寸 思 考 方 式 的 範 例 。
第 二 例 轉 引 自 台 灣 留 日 學 者 黃 文 雄 的 《 中 國 食 人 文 化 101 謎 》( 台 北 : 前 衛 ,1993, 頁 197)。
據 黃 氏 引 證 1972 年 的 日 本 報 刊 雜 誌 資 料 稱 : 二 次 大 戰 期 間 , 日 軍 曾 徵 調 不 少 中 國 前 線 戰 地 華 工
到 日 本 秋 田 縣 的 花 崗 岩 礦 山 及 北 海 道 的 室 蘭 埠 頭 強 制 勞 動 。 由 於 其 時 糧 食 不 足 , 而 且 強 制 勞 動
的 環 境 又 十 分 惡 劣 , 過 度 勞 累 , 華 工 們 都 容 易 死 亡 。 華 工 們 一 聽 到 有 屍 體 要 抬 送 至 火 葬 場 , 必
定 群 起 爭 先 恐 後 , 志 願 服 務 。 原 來 就 在 搬 運 途 中 , 他 們 便 用 平 日 藏 好 的 罐 頭 蓋 鐵 片 偷 偷 割 下 屍
體 的 腿 肉 股 肉 來 啖 食 , 或 者 群 集 於 死 者 的 腹 上 , 抽 拉 出 腸 肚 內 臟 , 用 牙 咬 斷 , 塞 入 口 中 , 補 充
營 養 , 增 強 體 力 。 當 時 一 并 被 徵 調 強 制 勞 動 的 朝 鮮 工 人 則 無 此 種 吃 人 肉 的 事 情 發 生 。 黃 氏 舉 此
事 例 目 的 在 於 貶 抑 中 華 文 化 。 然 而 此 事 例 其 實 亦 可 反 過 來 說 明 中 華 文 明 之 自 然 與 與 彈 性 。 中 國
人 之 所 以 不 排 斥 在 必 要 時 可 吃 人 肉 的 行 為 , 正 是 氣 象 思 考 或 拿 捏 分 寸 思 考 的 一 種 表 現 。
第 三 例 取 自 星 相 名 宿 韋 千 里 的 《 命 相 的 故 事 ( 二 )》,( 台 北 : 武 陵 ,1987, 頁 184 -94)。 韋
氏 談 到 相 術 中 「 一 貴 抵 九 賤 」 和 「 一 賤 破 九 貴 」 的 說 法 時 , 舉 了 一 個 北 洋 軍 閥 時 期 北 京 八 大 胡
同 內 一 位 名 妓 的 相 例 作 參 考 。 這 位 出 身 美 人 產 地 蘇 州 蕩 口 的 名 妓 , 花 名 叫 彩 鳳 , 二 十 三 歲 , 才
保 持 了 五 年 左 右 的 艷 名 , 就 開 始 走 下 坡 , 想 找 人 嫁 了 。 若 論 彩 鳳 的 容 顏 儀 態 , 任 誰 都 認 為 她 既
漂 亮 又 福 相 , 毫 無 一 般 青 樓 女 子 的 破 薄 相 , 而 且 依 相 術 之 理 , 大 家 也 一 致 認 為 她 應 該 在 一 二 年
內 就 會 嫁 為 富 人 婦 。 但 是 在 一 個 偶 然 的 相 親 場 合 裡 , 彩 鳳 的 相 被 相 術 泰 斗 老 釣 金 鰲 近 身 而 且 清
楚 看 到 了 。 老 釣 金 鰲 斷 說 , 彩 鳳 的 相 屬 「 一 賤 破 九 貴 」 的 相 格 , 是 個 破 格 , 而 且 是 個 暗 破 之
相 。 暗 破 的 相 , 如 果 經 驗 足 夠 而 且 會 看 「 婦 氣 」 的 話 , 是 可 以 從 鼻 、 眼 、 唇 和 音 色 四 方 面 看 得
出 來 的 。 彩 鳳 的 暗 破 在 於 唇 和 音 色 兩 方 面 。 她 的 唇 暗 泛 著 某 種 氣 色 , 表 示 她 有 陰 臭 的 暗 病 。 另
外 , 她 的 音 色 也 稍 有 異 處 , 表 示 閨 房 之 事 方 面 有 某 種 怪 癖 , 既 為 淫 婦 , 亦 為 棄 婦 。 眾 人 輾 轉 打
聽 之 下 , 果 然 如 此 。 一 年 多 之 後 彩 鳳 又 果 然 嫁 給 一 個 姓 章 的 鹽 務 稽 核 所 職 員 當 填 房 , 應 了 嫁 入
富 人 家 的 斷 言 。 章 先 生 雖 然 已 經 四 十 八 歲 , 但 精 力 過 人 , 工 於 房 事 , 而 且 天 生 沒 有 嗅 覺 , 正 好
配 合 了 彩 鳳 的 兩 個 暗 破 缺 點 , 相 得 而 互 補 。 多 年 以 前 章 先 生 就 曾 經 慕 名 想 親 近 彩 鳳 了 。 可 是 那
時 候 彩 鳳 紅 得 發 紫 , 章 先 生 雖 然 頗 有 一 點 錢 財 , 但 是 還 不 足 以 高 攀 。 直 到 彩 鳳 門 庭 漸 漸 冷 落 ,
他 才 有 機 會 成 為 入 幕 之 賓 。 彩 鳳 當 然 心 裡 有 數 , 不 過 章 先 生 卻 莫 名 其 妙 , 只 覺 得 他 特 別 得 寵 ,
非 常 歡 喜 。 他 們 兩 人 的 結 合 , 真 可 以 說 是 天 作 之 合 。 這 個 例 子 充 分 顯 現 「 五 行 」 氣 象 思 考 之 本
色 。
16
即 Edward W. Said 的 名 著 Orientalism (Penguin Books, 1978) 中 所 談 的 問 題 。 大 意 是 說 : 現 代
西 方 人 文 社 會 學 術 中 所 言 之 「 東 方 」, 其 實 只 是 「 西 方 」 之 「 他 者 」(Other), 是 西 方 為 了 完 成
自 己 世 界 觀 之 完 整 性 而 虛 設 出 來 的 「 東 方 」。 西 方 人 愈 研 究 東 方 , 愈 反 過 來 證 實 西 方 之 優 越 與
正 位 , 愈 加 不 了 解 東 方 。
7

觀 之 基 礎 半 步 。 17
若 想 真 正 弄 清 楚 「 陰 陽 五 行 」 思 考 之 本 色 , 就 不 要 預 先 設 定 任
何 現 代 西 方 思 考 格 局 的 前 提 , 硬 逼 「 陰 陽 五 行 」 思 考 來 將 就 。
首 先 須 要 擺 脫 的 是 「 現 代 意 義 」 的 想 法 。 任 何 事 物 都 從 現 代 的
需 要 與 角 度 來 理 解 , 這 是 目 前 我 們 中 文 學 術 界 的 陋 習 。「 現 代 」 只 不 過
是 個 既 簡 化 又 虛 構 之 歷 史 演 化 論 圖 式 的 部 分 , 何 來 如 許 的 基 本 重 要 性 ,
以 致 幾 乎 成 為 一 切 價 值 之 標 竿 一 切 研 究 因 「 現 代 」 之 名 就 「 阿 們 」!
莫 怪 我 們 對 百 年 以 前 的 歷 史 文 化 都 研 究 得 不 倫 不 類 , 也 對 百 年 來 國 人 所
處 的 實 際 情 況 視 若 無 睹 , 原 來 我 們 習 慣 移 殖 西 方 的 「 現 代 」 作 為 所 有 研
究 的 出 發 點 , 無 視 於 「 現 代 」 此 詞 本 身 以 西 方 為 中 心 的 含 意 !
其 次 , 我 們 不 應 該 再 從 現 代 西 方 科 學 分 科 分 門 的 學 術 觀 點 去 討
論 「 陰 陽 五 行 」。 一 般 而 言 , 現 代 西 方 人 文 社 會 科 學 只 適 合 討 論 西 方 的
現 代 現 象 , 而 且 還 是 托 賴 著 自 我 實 現 (self-fulfillment) 的 可 疑 作 用 ( 即 我
們 若 斷 言 某 類 事 情 將 會 發 生 , 就 會 促 使 它 發 生 ) 方 能 如 此 的 。 從 借 用 自
現 代 西 方 的 所 謂 「 哲 學 」、「 心 理 學 」、「 社 會 學 」、「 文 化 人 類 學 」
和 「 歷 史 學 」 等 知 識 科 門 來 看 「 陰 陽 五 行 」, 不 但 無 形 中 強 迫 將 之 分 割
為 可 適 合 於 被 觀 察 研 究 的 各 種 面 向 和 單 元 , 五 馬 分 屍 , 面 目 全 非 , 而 且
還 間 接 助 長 了 學 術 的 山 頭 主 義 , 變 成 三 頭 馬 車 , 各 走 各 的 , 誰 也 不 用 負
全 部 責 任 , 所 以 誰 都 不 必 負 責 任 , 敷 衍 了 事 , 不 再 認 真 。 不 同 學 科 的 研
究 者 , 只 須 口 頭 上 掛 著 「 從 某 某 學 的 觀 點 來 看 」 這 句 話 , 別 人 就 不 便 置
喙 了 —— 誰 願 意 自 找 麻 煩 , 去 挑 戰 別 人 吃 飯 的 學 問 , 或 者 盡 露 自 己 拿 手
學 問 的 瘡 疤 呢 —— 反 正 各 人 有 各 人 的 苦 經 , 也 各 人 有 各 人 的 盾 牌 , 大
家 相 安 無 事 , 進 行 一 場 所 謂 「 君 子 之 爭 」, 不 亦 宜 乎
再 其 次 , 必 須 放 棄 對 實 徵 研 究 的 迷 信 , 以 為 以 上 所 講 的 毛 病 ,
都 是 由 於 沒 有 實 徵 地 接 觸 現 象 本 身 之 故 , 一 旦 實 徵 地 接 觸 現 象 本 身 , 以
上 這 些 空 談 的 理 論 問 題 便 會 解 銷 於 無 形 。 不 錯 ! 如 果 全 世 界 的 人 都 活 在
同 文 同 種 而 且 時 空 無 隔 的 生 活 情 境 之 中 ( 就 如 同 假 定 整 個 地 球 上 的 水 構
造 都 是 H2O 那 樣 ), 實 徵 研 究 的 威 力 的 確 就 能 如 此 之 大 , 只 要 肯 做 , 就 必
定 有 結 果 。 可 惜 事 實 上 世 界 上 的 人 並 非 都 活 在 相 同 的 文 化 生 活 情 境 中 ,
實 徵 研 究 的 效 力 因 以 大 減 。 試 想 想 我 們 這 些 使 用 中 文 的 學 者 天 天 都 活 在
中 國 文 化 情 境 裡 面 , 卻 幾 十 年 來 都 講 不 清 楚 中 國 文 化 情 境 的 肌 理 構 造 。
難 道 我 們 不 親 歷 其 境 嗎 我 們 從 來 沒 有 作 觀 察 嗎 難 道 一 定 得 等 到 擬 妥
研 究 計 劃 書 和 申 請 到 研 究 經 費 , 以 及 採 用 了 最 先 進 的 調 查 統 計 技 術 才 能
進 行 觀 察 研 究 , 而 這 種 研 究 才 值 得 信 賴 嗎 迷 信 實 徵 研 究 ( 包 括 所 謂
17
至 目 前 為 止 , 就 本 文 作 者 所 知 , 比 較 能 脫 離 西 方 世 界 觀 之 牢 籠 的 , 只 有 Carlos Castaneda 關 於
他 向 一 位 墨 西 哥 印 第 安 巫 士 學 習 巫 術 的 過 程 的 連 串 報 導 作 品 。 其 中 有 一 本 曾 譯 成 中 文 , 名 為
《 新 世 界 之 旅 》,1976 年 曾 由 台 北 桂 冠 出 版 社 印 行 ,1996 年 則 由 台 北 張 老 師 出 版 社 再 版 。 在 此
書 中 ,Castaneda 幾 乎 已 經 完 全 從 印 第 安 巫 術 的 心 態 出 發 來 講 述 他 被 巫 士 教 導 的 過 程 了 , 雖 則
所 針 對 的 讀 者 還 是 英 語 世 界 中 的 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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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 觀 」 與 「 微 觀 」 之 爭 ), 就 好 像 迷 信 解 剖 學 一 樣 , 以 為 我 們 所 面 對
的 所 有 課 題 , 都 如 同 一 具 由 不 同 器 官 部 分 所 合 成 的 屍 體 那 樣 , 只 要 大 家
分 工 合 作 , 用 不 同 的 手 術 刀 去 仔 細 解 剖 各 個 器 官 部 分 , 合 起 來 就 是 那 個
生 物 體 的 整 全 面 目 了 。 這 樣 的 心 態 適 合 用 來 研 究 「 陰 陽 五 行 」 嗎 恐 怕
做 一 百 年 研 究 也 不 一 定 有 甚 麼 成 果 。
真 正 嚴 重 的 問 題 還 不 止 如 此 。 真 正 嚴 重 的 是 學 術 語 言 的 問 題 。
當 然 , 信 賴 實 徵 研 究 方 法 的 人 是 不 會 想 到 這 種 問 題 的 。 只 有 做 理 論 探 討
的 人 , 才 會 由 於 方 法 論 和 科 學 哲 學 方 面 的 訓 練 , 比 較 會 想 到 這 個 問 題 。
不 過 可 惜 的 是 , 絕 大 多 數 中 文 學 術 界 裡 有 理 論 能 力 的 人 , 都 是 國 際 學 術
規 範 的 信 徒 , 他 們 的 學 問 都 是 與 西 方 學 術 界 連 線 的 , 不 是 習 慣 讀 英 文 書
和 用 英 文 寫 作 , 就 是 努 力 學 習 英 文 書 中 的 道 理 , 做 到 至 少 能 用 中 文 講 出
英 文 書 裡 內 容 的 地 步 。 他 們 所 習 用 的 語 言 , 是 英 文 和 作 為 對 譯 語 言 的 翻
譯 中 文 , 其 中 的 用 語 都 是 從 英 文 的 專 科 論 文 學 來 的 , 所 提 的 問 題 以 及 論
述 的 方 式 亦 然 。 因 此 , 他 們 的 思 路 和 所 寫 出 來 的 文 章 , 只 須 轉 換 為 英
文 , 大 致 上 即 可 以 讓 西 方 人 看 得 懂 。 透 過 這 樣 的 語 言 臍 帶 , 他 們 才 覺 得
自 己 處 身 於 中 文 學 術 界 的 高 層 , 正 在 做 一 些 可 以 通 到 國 際 上 去 的 學 問 。
此 種 心 態 跟 我 們 中 央 銀 行 的 外 匯 政 策 很 相 似 。 雖 然 我 們 新 台 幣 的 有 效 使
用 範 圍 只 在 台 灣 島 內 , 但 由 於 盯 緊 美 元 匯 價 , 與 之 掛 鉤 , 隨 之 起 落 , 於
是 我 們 的 新 台 幣 仍 然 可 以 通 到 國 際 外 匯 市 場 去 。
無 論 用 英 文 或 者 用 中 文 去 治 理 論 之 學 , 理 論 之 學 本 身 仍 然 是 現
代 西 方 「 世 界 觀 」 之 學 。「 世 界 觀 」(Weltanschauung, worldview) 一 詞 ,
其 實 是 跟 現 代 「 理 論 」(theory) 的 活 動 相 配 合 的 。「 理 論 」 的 原 始 動 作 本
來 就 是 「 瞪 視 」 或 「 聚 精 會 神 地 觀 看 」( 希 臘 文 是 theoria), 是 一 種 觀
看 希 臘 悲 劇 劇 場 表 演 (theatre) 時 所 起 的 身 心 狀 態 ―― 好 像 處 身 在 現 代 電 影
院 裡 的 情 境 一 樣 , 全 場 熄 燈 , 所 有 觀 眾 都 停 止 身 邊 的 活 動 , 全 神 灌 注 於
唯 一 光 亮 的 銀 幕 之 上 , 隨 著 銀 幕 上 上 演 的 虛 幻 劇 情 而 心 情 起 伏 , 神 思 恍
惚 , 魂 魄 出 竅 , 進 入 另 一 個 有 歷 程 和 結 構 的 幻 化 天 地 之 中 , 直 至 電 影 結
束 , 全 場 再 亮 燈 時 , 才 又 蘧 然 夢 醒 , 失 神 頃 刻 。「 世 界 觀 」 之 異 於 古 希
臘 劇 場 表 演 者 , 只 在 其 「 普 同 性 」(universality) 或 「 世 界 性 」(worldliness)
的 含 意 而 已 。 這 「 普 同 性 」 的 想 法 ( 即 認 為 不 論 時 空 處 境 內 容 如 何 不
同 , 所 有 事 物 存 在 的 原 理 應 該 是 一 樣 的 , 至 少 所 有 事 物 都 發 生 於 同 質 延
綿 的 時 間 — 空 間 的 感 性 形 式 之 中 , 而 時 間 — 空 間 是 連 成 一 整 體 的 18 ) 或 者
「 世 界 性 」 的 想 法 ( 即 認 為 凡 是 普 同 性 的 事 物 必 定 可 以 對 不 分 時 空 、 種
18
「 宇 宙 」"universe" 這 個 字 , 就 是 「 一 」(uni)「 句 話 」(verse), 意 即 一 方 面 可 以 用 一 句 話 概 括
整 體 所 含 內 容 , 另 一 方 面 這 同 一 句 話 又 可 以 通 貫 適 用 於 其 各 個 內 容 部 分 ; 兩 個 意 思 合 在 一 起 ,
就 是 把 所 有 事 物 打 通 打 平 成 一 體 之 意 。 我 們 現 在 常 說 的 口 頭 禪 「 整 體 宇 宙 」 或 者 「 全 世 界 」 或
者 「 一 切 事 物 」, 所 取 的 大 概 就 是 這 種 意 思 。 借 用 韋 伯 的 術 語 「 除 魅 」(Entzauberung, Disenchantment)
來 說 ,"universe" 就 是 「 除 魅 了 的 世 界 」, 也 就 是 他 那 本 經 典 著 作 《 基 督 新 教 倫 理 與
資 本 主 義 精 神 》 裡 所 講 的 世 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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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 、 地 位 、 性 別 、 年 齡 、 職 業 的 所 有 人 開 放 並 且 同 樣 適 用 19 ), 是 一 種 特
殊 的 身 心 狀 態 , 不 是 人 人 皆 有 的 。 只 有 那 些 接 受 過 中 學 以 上 現 代 學 校 教
育 的 人 才 會 有 , 而 且 在 那 些 日 夜 捧 讀 英 文 書 的 人 身 上 特 別 明 顯 。 原 因 無
他 , 因 為 一 方 面 英 文 書 就 是 「 世 界 觀 」 的 「 道 成 肉 身 」(incarnation or
embodiment) , 英 文 書 中 的 每 一 句 話 都 體 現 著 「 世 界 觀 」; 另 一 方 面 , 現
代 中 學 以 上 教 育 的 課 程 內 容 , 都 是 由 那 些 直 接 間 接 從 英 文 書 裡 吸 收 知 識
的 人 所 設 計 編 寫 及 教 授 的 。 20 在 那 些 被 「 世 界 觀 」 附 身 了 的 人 身 上 ,「 世
界 觀 」 變 成 不 自 覺 的 當 然 事 物 , 變 成 了 脫 不 下 來 的 有 色 眼 鏡 。 不 透 過
「 世 界 觀 」 來 看 事 物 , 便 看 不 清 楚 事 物 。 試 問 這 種 身 心 狀 態 的 人 , 又 如
何 能 如 其 所 如 地 正 視 「 陰 陽 五 行 」 思 考 方 式 的 特 色 呢 又 怎 麼 能 平 心 靜
氣 地 領 會 「 氣 象 」 思 考 的 竅 妙 呢 老 實 說 , 即 使 他 們 願 意 這 樣 做 , 也 無
能 為 力 。
歷 來 關 於 「 思 考 方 式 」 的 研 究 , 都 是 在 戴 上 了 「 世 界 觀 」 的 有
色 眼 鏡 以 後 才 開 始 的 , 中 外 皆 同 。 當 然 , 中 文 學 術 界 和 日 本 學 術 界 的 做
法 是 看 著 西 洋 人 怎 麼 做 而 做 出 來 的 。 廿 世 紀 初 法 國 人 李 維 — 布 呂 (Lucien
Lévy- Bruhl) 和 涂 爾 幹 (Emile Durkheim) 等 人 對 思 維 方 式 的 研 究 , 其 實 乃
是 一 種 「 借 屍 還 魂 」 的 研 究 , 即 透 過 對 非 西 方 族 群 思 考 方 式 的 研 究 , 來
反 證 西 方 思 考 方 式 之 正 當 性 與 標 準 性 而 已 。 21 因 此 , 當 他 們 在 使 用 「 思 考
方 式 」(mode of thinking, mentality) 此 類 詞 語 時 , 都 預 設 了 以 現 代 西 方 人 習
以 為 常 的 那 種 思 維 習 慣 —— 具 有 內 在 系 統 邏 輯 的 對 象 性 思 維 —— 為 典 範
的 含 意 。 即 使 他 們 承 認 別 的 族 群 也 有 他 們 自 己 一 套 思 考 方 式 , 有 他 們 自
己 的 理 路 , 然 而 作 為 一 套 「 思 考 方 式 」, 儘 管 邏 輯 可 以 千 奇 百 怪 , 系 統
可 以 很 簡 單 , 甚 至 很 鬆 散 , 思 考 對 象 可 以 很 糢 糊 , 甚 至 糾 纏 散 亂 , 但 是
不 可 以 沒 有 邏 輯 , 沒 有 系 統 性 , 不 可 以 不 作 對 象 思 考 。 所 以 , 凡 是 以
「 思 考 方 式 」 為 主 題 的 中 國 文 化 研 究 , 要 不 是 比 照 西 方 的 思 考 方 式 術
語 , 努 力 地 辯 說 中 國 人 的 這 一 套 想 法 如 何 類 似 「 類 比 性 思 考 」(analogical
thinking) 或 「 象 徵 性 思 考 」(symbolic thinking), 不 然 就 辯 說 如 何 類 似 「 辯
19
韋 伯 之 所 以 稱 儒 教 、 印 度 教 、 佛 教 、 基 督 教 、 伊 斯 蘭 教 ( 以 及 勉 強 可 以 算 得 上 的 猶 太 教 ) 為
「 世 界 性 宗 教 」(Weltreligionen), 即 是 此 意 。 請 參 見 拙 著 對 於 此 字 眼 原 意 之 詳 細 辨 析 ( 同 註 十
一 , 附 錄 二 ,「 韋 伯 論 宗 教 與 宗 教 需 求 」)。
20
如 果 我 們 仔 細 研 究 一 下 我 們 的 師 範 教 育 和 百 年 來 的 中 國 教 育 史 , 便 知 此 言 不 虛 。
21
李 維 — 布 呂 的 方 式 和 涂 爾 幹 的 方 式 可 以 代 表 兩 種 簡 化 了 的 典 型 。 前 者 謂 非 西 方 的 土 著 思 考 方 式
是 一 種 前 邏 輯 的 、 神 秘 的 思 考 方 式 而 西 方 人 的 思 維 則 是 一 種 邏 輯 的 、 理 性 的 思 考 方 式 , 各 有 其
相 對 特 色 ; 後 者 則 謂 非 西 方 的 土 著 思 考 方 式 其 實 與 西 方 人 結 構 相 同 的 , 只 不 過 仍 然 處 於 原 始 的
基 本 階 段 而 分 化 發 展 程 度 不 及 西 方 而 已 。 涂 爾 幹 式 的 做 法 和 後 來 李 維 史 陀 的 做 法 屬 於 比 較 霸
道 , 比 較 明 白 地 借 屍 還 魂 的 做 法 。 李 維 ― 布 呂 式 的 做 法 和 後 來 薩 皮 爾 ― 沃 爾 夫 (Edward Sapir-
Benjamin Whorf) 師 徒 的 法 以 及 走 後 期 維 根 斯 坦 路 數 的 溫 區 (Peter Winch) 的 做 法 , 則 屬 於 比 較
溫 和 而 相 對 主 義 的 借 屍 還 魂 做 法 。 這 種 種 做 法 都 含 有 內 在 矛 盾 , 並 且 意 識 不 到 所 謂 「 可 了 解 性
之 判 準 」(criteria of intelligibility) 的 「 判 準 」 想 法 本 身 是 有 其 歷 史 問 題 的 。( 請 參 考
Alasdair MacIntyre, “Is Understanding Religion Compatible with Believing,” in
Rationality, ed. by Bryan R. Turner, New York: Harper Torchbooks, 1971, pp. 62-
77.)
10

證 性 思 考 」(dialectical thinking) 或 「 整 體 性 思 考 」(holistic thinking)、
「 演 繹 性 思 考 」(deductive thinking)。 等 而 下 之 者 , 則 對 於 此 「 如 何 類
似 」 的 比 較 工 夫 一 句 帶 過 , 避 重 就 輕 , 只 顧 填 入 各 種 「 相 關 的 」 材 料 ,
湊 在 一 起 , 就 算 盡 到 了 證 明 非 西 方 思 考 方 式 如 何 類 似 於 西 方 某 種 思 考 方
法 的 定 性 工 夫 。 更 差 勁 的 是 , 根 本 不 懂 得 西 方 思 考 方 式 的 原 委 , 只 憑 著
讀 幾 本 翻 譯 本 或 介 紹 性 的 思 想 書 籍 時 所 學 得 的 一 些 譯 詞 , 諸 如 「 辯
證 」、「 整 體 」、「 意 象 」、「 邏 輯 」、「 結 構 」 等 , 望 文 生 義 地 胡 亂
比 附 一 番 , 讓 人 丈 八 金 剛 , 摸 不 到 腦 袋 。
那 些 主 張 中 西 思 考 方 式 不 同 的 人 , 其 實 也 逃 不 出 相 同 的 命 運 。
他 們 所 謂 的 「 不 同 」, 只 不 過 是 相 對 於 上 述 側 重 求 同 的 人 的 「 大 同 」 而
言 的 「 小 異 」 而 已 , 並 不 是 真 的 「 不 同 」。 真 能 說 出 中 西 思 考 方 式 如 何
不 同 的 人 , 恐 怕 連 「 思 考 方 式 」 這 個 詞 都 不 用 了 , 寧 願 改 用 諸 如 「 道
術 」、「 法 門 」、「 工 夫 」、「 套 路 」 等 道 地 傳 統 字 眼 。
說 了 這 麼 多 , 可 能 有 些 讀 者 開 始 覺 得 不 耐 煩 了 —— 為 甚 麼 到 現
在 還 在 講 心 態 問 題 , 還 在 教 訓 人 , 而 不 講 點 實 際 有 用 的 「 方 法 」(method)
與 「 研 究 途 徑 」(approach) 呢 但 問 題 是 :「 如 何 認 清 『 陰 陽 五 行 』 之 本
色 」 這 個 問 題 , 能 夠 像 處 理 一 般 的 經 驗 現 象 那 樣 , 可 以 有 一 定 的 「 方
法 」 或 「 研 究 途 徑 」 嗎 連 「 陰 陽 五 行 」 是 一 種 甚 麼 樣 的 事 物 都 還 沒 弄
清 楚 之 前 , 我 們 又 那 能 夠 提 出 甚 麼 適 合 的 「 方 法 」 或 「 研 究 途 徑 」 呢
倒 不 如 先 弄 清 楚 我 們 這 些 研 究 者 的 研 究 心 態 , 是 否 有 利 於 認 識 「 陰 陽 五
行 」 的 本 色 罷 !
目 前 , 一 般 的 科 學 研 究 者 , 特 別 是 中 文 學 術 界 的 科 學 研 究 者 ,
其 顢 頇 的 研 究 心 態 是 不 利 於 認 識 「 陰 陽 五 行 」 之 本 色 的 。 因 為 他 們 心 中
的 科 學 規 範 及 其 「 世 界 觀 」, 對 他 們 而 言 , 既 有 用 又 好 用 。 他 們 犯 不 著
為 了 認 識 區 區 「 陰 陽 五 行 」 的 本 色 , 就 甘 冒 重 新 調 整 思 維 方 式 和 自 己 尋
找 新 的 思 維 策 略 的 麻 煩 。 還 有 , 對 中 文 學 界 人 士 而 言 , 最 難 為 的 是 要 求
他 們 重 新 進 入 傳 統 中 文 世 界 裡 沉 潛 用 功 。 他 們 好 不 容 易 才 學 會 如 何 直 接
或 間 接 吸 收 英 文 書 中 的 理 論 與 方 法 , 以 此 建 立 了 自 信 , 而 且 在 學 界 出 人
頭 地 , 怎 麼 可 能 說 擱 置 不 用 就 擱 置 不 用 況 且 他 們 自 問 又 不 是 都 不 懂 中
文 , 只 不 過 不 熟 悉 「 古 代 」 中 文 的 道 理 而 已 。 他 們 會 自 圓 其 說 地 說 : 今
天 的 中 文 世 界 已 經 跟 古 文 世 界 大 大 不 同 了 , 從 古 文 世 界 的 立 場 來 說 明 今
天 中 文 世 界 中 的 事 物 , 未 必 有 效 ; 我 們 所 取 於 古 文 世 界 者 , 是 就 其 與 今
日 中 文 世 界 有 關 聯 者 而 取 , 亦 即 就 其 「 現 代 意 義 」 而 取 。 他 們 可 能 還 會
說 : 現 在 很 多 古 書 都 出 白 話 譯 本 了 , 思 想 界 也 在 提 倡 對 古 學 進 行 「 創 造
性 的 詮 釋 」, 連 中 醫 都 要 科 學 化 了 , 我 們 還 須 要 重 新 進 入 古 文 世 界 裡 下
工 夫 而 以 古 籍 為 本 嗎
也 難 怪 他 們 ! 誰 教 「 陰 陽 五 行 」 屬 於 傳 統 中 文 學 術 的 範 圍 , 而
傳 統 中 文 學 術 又 並 非 「 正 規 的 」、 受 人 尊 尚 的 學 術 傳 統 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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